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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
頭三十年是蛾子，撲扇著
胭脂味兒的翅膀，拈花惹草
浮華歲月，肉體的鋪張得到了生活的
倒影，得到了精液般黏稠的
愛意……他是無辜的，所以他年輕
他鮮嫩的皮膚像等待擦拭的絲帕
被風抽打著嘴巴。他說渴呀渴
他說甚麼能比一身華麗的衣裳更珍貴！
後三十年是蠶，所有的手足吸盤一般抓緊了
生活的枝杆。他爬行的唯一目的就是要
將身體的顏色混同於周遭世界的
顏色。所以他拼命吞食陽光、風、草葉
和露珠似的風景。他在自己蠶食的美妙音樂中
陶醉了，沉睡了，並逐漸壯實起來……
於是羽扇輕搖，長袍飄逸，儼然鴻哲大儒
吐其絲綸，衣被天下－－他是成功的
他得到了生命裡的另一層面：高貴的尊崇
品格的閃光和骨架一般的倫理
他使他自己的人性得到了提升
再三十年他是蛹。世界驀然小了
他不得不封閉其自身，苦役其自身
因而退化掉了多餘的一切－－手、腳、
臉龐和呼吸，只保留一顆黑暗的心
用於冥想。而他此時的身體完全
像石頭，拳拳且冷硬。死亡是他日修的
主課，其次是生，是生的質地與平凡
彷彿木魚聲聲的半卷經書，無始無終地誦念
得益於一縷青煙，一襲若有若無的袈裟
所以他尋覓到了生命延長的法則乃是神的蹤跡而死僅僅是一道門檻，輕易即能邁過
當那幅絕訣之書『悲欣交集』成為弟子們
心酸的了斷，夜靜靜遁去。他像一線月光
一片蒼穹上沙沙滑動的雲彩
給這塵世留下了火焰的鞋子
《老舍》
他把最美好的東西留下了。
－－巴金悼老舍語
從你的身上眺望民間
帝都之下的民間，神話或大碗茶薰香的
民間，悚然聽啼笑姻緣驚嘆
在這裡，虎妞和駱駝祥子哭泣
盼望新月變成糧食
二馬與老張悲歡，祈求日子鋪展成道路
當市井的手摘下草帽，當皇城根兒
帶來前朝濃重的蔭影……
你在小人物的命運中找尋自己。沒有筆觸
只有延續，為逝去的夢想提供佐證
平民化的史詩，是老北平人的風景
味道，掌故，俚語，胡同以及
酸梅湯和杏仁茶的長長吆喝……
皇城無語。高翹的飛檐是否造就了
帝皇將相的尊貴？他們是浮升於半空中的
戲中名角兒；而真實的劇情卻是
瓦楞上霜白的草根兒，四合院裡雜亂的腳印
底層人家的新娘用燈花裝點的燭夜
有人用京腔代替活著的庸者：語言的或
道德的，都不能肯定
新開張的茶樓裡有沒有那位謙遜的掌櫃？
當胡琴的絲弦調了又調，水袖
折扇和旱煙腳氣味瀰漫成一種意境
棄雅還俗的意境，用白骨敲打
青磚的意境，不曾斷絕的
依然是你－－那樸實平易
而又膽怯驚懼旳大師。生前
肯定沒開過茶館，也沒當過掌櫃
你用龍須溝中飄蕩的饑苦說話，你用風沙天
一隻紙糊的風箏，牽動了滿京城的視線
你黯然神傷
而那縱身一躍，終歸是
正紅旗下，你慌亂的最後一筆！
從屈原到曹雪芹，從前清遺少到地痞混混
祖宗的榮耀變成這貧民之子的柔腸
變成辛酸的傳說或荒唐的劇情……
你縱身一躍，熱愛的靈魂便徐徐
飛旋，三十餘載彈指而去
彷彿一隻仙鶴！那葬身之地
卻至今無考－－
是積水潭還是太平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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