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信

牆上的時鐘響起，咚咚聲如在我頭腦中響起警號，提醒我又是時候完成此事了。我收拾房間，搬走雜物，騰出空間並鋪上軟墊。先以拉筋運動熱身，延續每一天的習慣吧。緩緩地我雙手往前，越過腳尖，像攀爬山嶽一般嘗試達致新的高峰。我以雙手緊抱雙足，突然自覺欣喜 — 兩個月前我的指尖連腳跟也觸不到，現今已遠遠超越了當時的表現呢！

運動於我曾是何等艱辛的任務！只因小時候的一次意外，我多年來一值逃避運動，不敢重溫過去的記憶。那時我幾歲的身軀在球場上胡亂跑步，仍未有安全意識，隨意地追逐從手中脫出的吹氣皮球。彩色的皮球如氣泡，在我眼前浮現，我不顧周遭環境，在人群中穿插，就在我的雙手抓緊皮球的一刻——一個堅實的籃球撞進我的肩膊，使我跌倒在地。淚水從我眼眶流出，我緩緩站起來，再跑離那球場，要拋下那預料之外的危機。

但我無法永遠躲避過去的陰影。學校體育課終迎來籃球環節，我彌留在球場邊，四肢鬆軟，單手捲成拳頭，希望沒有人能發現自己在顫抖。正當我漸漸冷靜下來，場上的同學大叫我的名字—「接球！」籃球在空中橫過，我的肩膊彷彿又發起陣陣虛假的痛楚；我兩手不聽使喚，無法伸出接下此突襲，在最後關頭我的雙腿移至白線之外，籃球在裁判哨子響起一刻著地。我以雙手掩面，在他人怪責及恥笑之間躲避。在剎那間，我的懦弱、恐懼再次戰勝—我又逃跑了。

自此以後，我沒有再接觸運動。一想到那一刻的恐慌、笑聲及謾罵，我便感到手腳冰冷，充滿無力感，無法從此無底深潭中自拔。難道我就永遠只能躲避，鎖定於失敗的一刻嗎？但我對於自己的不足束手無策，如其面對自己害怕運動的原因，我更想把它阻隔在千里之外。最基本的接球我也辦不到，更何況其他動作呢？我留給身邊的同學的印象，仍是那怔住了、不知所措的模樣——到最後，我自己也相信了這個表象，失去了自信。

回想往事，實在令人苦笑，當時竟如此愚昧。幸好我和運動的關係並不就此在痛苦中終結。我放開雙手，讓雙腿放鬆，依着那位朋友的教學深呼吸。若不是這位朋友，我現在也不會安心地運動吧！

那是數月前的事。承他邀請，我到他家探訪他。一踏進大廳，只見兩張軟墊鋪在地上，而他已換上運動衣，在大廳中心熱身。「這是甚麼？」我問道，已心感不妙。「你平常不多運動，對身體不好，我們今天就試試拉筋吧！那是十分容易的運動，可建立持久運動的習慣，最適合你了。」我擰頭，不自覺地退後了一步。拉筋需要鬆軟筋骨，每一秒都帶來陣陣痛楚，我怎會做到呢？但我正想離開時，他已拉著我的手，把我帶到大廳中心。「慢慢來，不用怕，我會指導着你，沒有其他人在此看著，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我帶着遲疑和疑慮，百般不情願地伸出雙腿。我雙手戰戰兢兢地向前，輕輕地碰上小腿，但再也不能向前。我心頭一緊，我是否亦都如此，停留在一處永遠不能向前，無法超越自己呢？「不要緊，開始總是困難的事，但只要持續，就總可以改善。」他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而他的雙手卻已能遠遠超出腳板。「現在先維持這個位置，感到舒適時再向前，你漸漸就會觸碰到目標了。我起初其實比你的情況更差，但我每天維持這習慣，只想超越昨天的自己，不知不覺就做到了。你看看你的雙手，現在如何？」

我再回望我的雙手——它們竟已向前移動了些許，而我卻沒有察覺！我深呼吸，才為意到臉上的笑容，而我的雙手已不再顫抖。這對手並非一無是處，這身體亦有它的潛質，它所能及的事！在他人眼光以外，就在自己的生活中，我可向前，不停地向前，終可拋下過去，重拾自我，認識自己的能力。運動並非絕對的困難，而是指引我尋找適合自己的方向，接納自己的不足，從其出發，不斷地進步。它是一件工具，而我終於學會使用它，用以建立自己的自信。

如今，我已連續多個月每天拉筋，維持運動的習慣。昔日的恐懼已逐漸消逝，由肯定和能力感所代替。我的指尖繼續向前，指向那永恆的方向——繼續往前走，那是我所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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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萃女書院 (S5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