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走在大霧中

「今日濕度較高，局部地區有大霧，維港兩岸能見度偏低……政府宣佈為悼念大埔車禍的死者，年初二的煙花匯演將會取消……」電視裏的新聞報導員如常地用不帶一點感情的聲線報導着早晨的各種資訊，但這幾段話飄進了我的耳裏，卻叫我感到胸口悶悶的。看向窗外的大霧，今年這第一場霧，是帶點灰色的，濃濃地籠罩着這個城市，像一塊灰色的輕紗，纏住了大家的心神，叫你不悅，卻又無法掙脫，無法忽略。

今天是年廿七，明天便會開始放年假了，可是這個新年，無疑對住在大埔的我、我的鄰里，都不是一個值得開心的日子。就在昨天傍晚，一輛巴士在大埔公路出了意外翻側，使整整三十多人死亡，二十多人受重傷。這輛巴士，是我們大埔居民常乘搭的一條路線，而車禍正正發生在下班的繁忙時段，可想而知，它奪去了多少大埔人的生命。

我一如以往地上學去，走在熟悉的路上，腳步卻不再如以往般輕盈了，每一步，腿上都像被灌了鉛似的。霧氣使地上潮着，行人都不敢再急急忙忙地走，連車子也格外小心，不再在路邊呼嘯而過。街角那處有一株小小的含羞草，也許是霧氣太重的緣故，葉子上的露珠還沒被蒸發掉，把它壓得直不起腰來，使它看起來也不太精神。明明正值春天，但視線所及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生機。春的象徵，只剩天空中那久久不散的霧，在這個悲傷的城市裏瀰漫着，它掩去了樓房的頂，也令指示路向的路牌，變得朦朧不清，也不知道，那些亡者還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事出突然，他們即使看到路標指示也回不了家，生命果真脆弱。我默默地別過臉去，不願看這一片反常的春日景色。

我並沒有在街角逗留多久，便繼續向前走着。空氣中帶着很多的小水珠，使我的臉也冰冰涼的。今天實在不太一樣，在街尾拐彎時，賣報的老伯竟然不在，他以前早上六時便會開檔了，昨天還能聽到他中氣十足地朝我們這群街坊打招呼。要是碰上這種濕漉漉的天氣，他鐡定會皺起眉跟他老伴嘮叨兩句，說報紙都濕了，不好意思賣給人，再掰着手指頭算算多少報紙不能賣。他們倆可恩愛了，人也好，昨天老太太還送了我一些小玩意。今天沒能聽到他的聲音，心裏竟有種空落落的感覺。拐過彎後，我又路過了一間茶餐廳，一間花店，以往早晨這樣熱鬧的時候，總能看見花店老闆娘在悠閒地插着花，茶餐廳的伙計笑臉盈盈地站在門口，與路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搭着訕。而今天的老闆娘，把門前的花都換成了白色，在門口垂着頭坐着，茶餐廳的伙計也沒有以往那樣熱情了，只默默地在門前舖上紙皮，防止路人進來時會滑倒。我走向了伙計，打算跟他打聽一下老伯的下落，他以往總到老伯那兒買煙，跟老伯挺熟稔的。這一問，卻把他也問得哽咽了起來：「你不知道嗎？老伯他太太，就在這昨晚那輛巴士上，去了……」我鼻頭一酸，下意識就提起手抹了一把臉，可是，這抹走的大概不是臉上沾到的霧氣，因為那水珠，是温熱的。

這個早晨，也不知道是不是霧的緣故，令我相當地壓抑。抬頭一看，霧氣似乎又濃了一些，似是一團灰色羊毛，沉重地向我們湧來，遮住了陽光，伴隨着愁緒，徐徐地捲過城市的各個角落，使人都被重重地壓着了。

春天的霧，本該是輕柔的，也許是花骨朵的裝飾品，送你一片春色滿園；本該是縹緲的，也許是仙界的入口，帶你走進一個世外桃源；本該是流動的，也許是朝陽的薄紗，為你營造一個朝氣勃勃的清晨。可誰能想到呢？霧是這樣灰濛濛一片的，壓抑的，沉重的，就似昨天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為初春帶來了悲傷，也為這個城市蒙上了陰影。

「世事無常」，這四個字也許就如這場反常的霧一樣，匆匆的就來了，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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