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獨白

作者: 用戶 最後更新: 19/08/2018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哪裡來。」賀知章在《回鄉偶書》中寫下了這樣的感嘆。從前讀到這句詩以為只是無病呻吟,如今切身經歷到回到熟識卻陌生的的場景,才明瞭賀知章那刻帶七分尷尬,三份無奈地心情。有人說渴望回家不是因為房子特別寬敞舒適,而是因為對家人無窮的愛與無盡的牽掛。倘若見得樓去人空,那棟房子又有什麼可眷戀?當蘭花失了根,便是回到最初的起點,也無從緬懷過去。
 
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傳入耳中。走路喀喀有聲的想必是穿著高跟鞋的「辦公室女郎」;輕快的步伐定然非嬉戲的垂髻莫屬;腳步沈穩卻飛快的也許是趕路的商人。我沈溺在這片喧囂中,停下來聽人來人往,希望能聽見那專屬光著腳丫行走的撻撻聲。我想,也許我能聽到這片土地往日的呼吸。身邊匆匆的步履,經過我時有點猶豫,似乎都疑惑地問:這個陌生人從哪裡來?儘管看不見,但他們投向我奇異的目光,我感覺得到,感覺的分外清楚。
 
他們不知道,比起他們對我的不熟識,我對於這些人、這個地方的陌生更甚。這就好比穿上一件燙得筆直的襯衫,整齊的折痕輕輕觸及皮膚,衫在身上顯得僵硬。
 
但這明明是我成長的地方,理論上,我對它應是再也熟悉不過。不是嗎?
 
低頭望地,驚覺以前凹凸不平的泥路,早已換了身新衣裳。許多歌秋天過去了,見證時間推移的落葉,大概已草草被埋在又冷又硬的路下罷了。

一陣乾爽的秋風輕撫我臉龐,喚醒腦海裡一段朦朧的回憶:金黃色的稻穗在微風中晃動,宛如一片海。此刻浮現在眼前的,反而是數張隨風飄起又徐徐墜落在馬路上的宣傳單張。他們就如我懸掛著的一顆心,斷了線,無處安放。
 
放眼四周,只見高聳入雲的摩天大廈,湛藍的天空反射在大廈的玻璃外牆上,一點點金燦燦的陽光在「天空」上跳躍者、舞動著。舉頭察看,一心以為會覓得回憶裏一望無際的天空,但映入眼簾的只是正方形的蒼穹;它被密密麻麻的建築物籠罩著。想來老天也跟我一樣,被現代文明的建設弄得喘不過氣來。周圍的大廈裡似乎都有千萬雙眼睛看著我,銳利的目光穿過玻璃窗後便直插我的頭顱骨。我不敢再看那些建築物,想要盡快離開此地,但我越是掙扎,越是找不到逃出的路線。不自在的感覺充斥著這座城市。
 
現已日上三竿,偶爾有行人路過,各有各的目的地,唯獨是我,一個人獨自在街上遊蕩、徘徊。一隻烏鴉站立在頭頂上的電線桿,發出嘶啞的叫聲,使人毛髮直豎起來。仿佛它也在譏笑我根本不屬於這裏。
 
我忽感一股熱流擦身而過,原來是一輛公共汽車駛過。目送它漸行漸遠,我發現,我在這陌生的地域逗留得越久,我與記憶中故鄉的距離便越長、越遠。
 
被自己的腳步牽引道一個人煙稀少的廣場。我不自覺停在一座紀念碑前,凝視碑上刻下的名字怔怔流淚,夜幕將要降臨,我在落日餘暉中看這座佇立的碑看得出神。
 
三十年前的熊熊烈火奪去我最熟悉的家園、親人,整個村落淹沒在火光之中。在別人眼中,我是倖存者;在我眼中,我只不過是背負起所有人的苦痛,有何幸福可言?世界乘著特快列車疾駛向前,我只敢蜷縮在一角,逃避赤裸的現實。到得鼓起勇氣重遊舊地之際,我已不能追上世人急促的腳步,但感極其不自在。
 
我究竟身在何處?地圖上標示著同一片土地,在不同時代身在其中,卻會有截然不同的感覺。眼前是被暗黃的街燈照亮的路牌,指示清晰,然而我毫不知該何去何從。
 
難得有人在我身後出現,那人以詫異的目光打量著我,片刻又轉身離去。
 
不自在像青苔,迅速攀滿我心頭。
 
筆者後記:
時間的巨輪從不為任何人停下。上述的經歷及感悟並非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時代盛衰變遷不定,被時代遺忘、覺得自己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總有幾個。若人人都只懂抱冷冰冰的心待人接物,有些人便會被時間的漩渦吞噬。反正,只有願意踏出第一步,去接觸並瞭解那些我們不留意的人,尤其是年長的人,他們或許會找到勇氣重新面對及適應新環境。請不要忘記,愛能橫跨時空,愛能打動人心,愛能打破隔膜,消除不自在。
 
也許,有天失根的蘭花亦能找到依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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