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起來吧

「快起來！後面有一堆喪屍在追着我！快、快按黃色那個按鈕站起來，然後再按綠色按鈕撿起槍支過來幫忙吧！」熒幕前的他吶喊着，用着比遊戲音量更大的聲量，震動着我的耳膜。「知道了，少囉嗦，現在去救你，多撐一會。」我倆靠着柔軟的沙發，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拿着最新款的電動遊戲，你一言我一語地把玩着。


他是家豪，我們從中一已經認識。當時我倆一起加入足球隊，手腳不協調的我常把雙腳摔成斑點狗的前腿。家豪每次見到我跌倒，也會第一時間跑過來把我扶起來。記得有一次我在球場的下半場跌倒，他二話不說便從上半場跑過來，整整橫跨了一整個足球場，為的便是扶起我，之後又再氣呼呼地跑回龍門旁。就這樣，汗如瀑布的我倆搭着肩，嘻嘻哈哈地跑回家。


「家……家明，我被甩了……」電話中的他抽泣着，那個硬朗如石壁的他竟然倒下了，摔成了一堆頹垣敗瓦。我一邊撿起滿地的碎片，一邊併砌着他的思緒。「朋友，別認輸，振作起來吧！」我鼓勵着他，他卻只是「嗯」了一聲，說了聲「晚安」便掛了電話。經常扶起我的他，因我球技不佳而常取笑我的他，如今竟變得如此軟弱。


「家豪！快起來！今天是註冊日，阿欣在大會堂等你很久了！」我使勁地推醒他，他這才睜開惺忪的雙眼，慢條斯理地梳洗。「十個未接來電都是伯母打來的！動作快點吧！」真不懂他，在人生中的大日子也是如此悶悶不樂。看着他，根本無法想起當年對着熒幕嘶吼着的青年。大概是人長大了，思想也改變了。從前那不定性的彈彈球，今天卻要成為被依靠的牆壁了。計程車上，他的表情充滿疑惑，不時望向窗外的風景，大概還在思考結婚後的生活是墳墓還是天堂。


「家豪，快起床！還記得《喪屍英雄3》嗎？中五時我們常常玩那個電動遊戲。明天早上十點會在中環總公司發售第八部，你喜歡的角色『毛毛』也加入了劇情！一起去排隊買回來，我要和你大戰三百回合！」「家明……明天我要負責照顧大女兒，整天沒空。何況，你忘了嗎？我結婚後已經搬到天水圍住了，再也不是住在學校對面的唐樓……沒空跟你聊了，我的小女兒開始哭鬧着，有空再約你打電動吧。」「嘟——」的一聲響在耳邊，卻痛在心中。我甩甩手，便把《喪屍英雄8》的預售券扔進垃圾箱中。反正玩家二不會在線，玩家一得不到他的綠色按鈕支援，要繼續玩談何容易？我望着那封塵的搖控器，褪色的不只那顏色按鈕，還有我們那瘋癲的少年歲月，那倆相搭肩的少年，漸漸失去了踪影。


「家豪，快站起來吧！扶着這裏的扶手一步一步向前走。」眼前的他再不是那個跑越整個足球場的少年，也喪失了當年洪亮的聲線。他滿頭白髮，咬緊牙關地用着全身的力氣撐起自己，企圖擺脫那黑漆漆的輪椅。自從半年前他中了風，就一直要靠輪椅出入，我說服了他接受物理治療，可是情況一直沒有好轉，他並沒有再站起來，可能永遠都不能站起來了。此時，成頹垣敗瓦的，是我，不是他。看着他跌倒，卻又沒法支撐他。我真的希望可以利用那黃色按鈕，使他重新站起來。朋友，你何時可以再站起來，與我再一次於球場上獻技？雖然我已技不如前，但我相信你會跑過來扶起我，對吧？朋友，你何時有空再到我家，打開那封塵已久的《喪屍英雄3》，與我一起在虛擬世界中冒險？我必定會盡全力支援你，做你的最佳隊友。


朋友，你怎麼不回答我？是因為埋在泥土下聽不見嗎？記得嗎？那年中五的《喪屍英雄3》，看，是你最喜歡的角色「毛毛」……在我耳邊響起的，是遊戲結束的音樂，我拼命按着那黃色按鈕，一直默唸着：「朋友……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