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發現天堂是真實的

飄渺雲霧，於高樓之上，時而清晰，時而混濁。我心亂如麻，時而透徹，時而紊亂。這世間，莫非真有一處極樂之地，名為天堂？

在那裡，死亡不再是生命的終點，相聚似乎觸手可及。

三月，春筍撥開舊土重新投入春天的懷抱。每每此時，外婆都會背上行囊，踏上摘筍之路，只為讓我吃上最鮮甜的甜筍。我會乖乖地站在門口，累了，就坐在由外婆親手打造的小板凳上觀望著雲端的另一邊。波平如鏡的天空，外公會在上面嗎？他會不會也在看著我，看著外婆呢？他會的，只是不愛說話，是個沈默寡言的士兵，這麼些年，一直保護著我和外婆。

外婆總喜歡躺在搖椅上，一躺，就是一個黃昏。這時，我總會搬好小板凳，眨著兩隻小眼向外婆討故事。搖椅咯吱咯吱的響聲在空蕩的花園中越顯孤寂，外婆指著那雜草叢生的一灘廢土，笑了。

十年前，一朵向日葵扎根於此。「等過段日子，這裡遍地都會是你喜歡的向日葵，到時候，我做一圈花環送給你，如何？」外公拄著鐵鍬，眼神裡是藏不住的得意。「好好好。」外婆輕柔地替外公擦拭著臉頰旁滴落的汗水。後來，外婆偷偷告訴我，那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夏日炎炎，向日葵漫山遍野開得絢麗奪目，卻只剩一人獨自欣賞。外公失約了。

外婆告訴我，其實那時，她早就不想活了，外公膽小，她想去天上陪著外公。「人死後會去哪裡呢？」我搓著小手躺在外婆懷裡。「人死後呀，會順著雲梯一路走到天堂，一閉眼，再一睜眼，就能看到夢寐以求的人了。」外婆輕輕拍打著我的背。「那我可以在天堂上見到外公嗎？」我起身望著外婆。外婆眼眶早已濕潤，但仍假裝鎮定：「會的，寶貝。」

我後來才知道，外婆早就打算好了，孤身一人前往那所謂的天堂，尋找她夢中人的影子。將日子定在了某天的黃昏。

她提起竹籃，拿上了斧頭，摘了一朵最美的向日葵：「孩子，好好聽張嬸的話，我很快就回來。」把一切都叮囑完後，轉身淚汪汪地看著我。
「外婆，早些回來，我在家裏等你。」

她再也沒有回頭，走進了深山老林裏。一陣烏鴉叫聲讓外婆越感心慌，但一想到不久後就能見到心愛之人，她大膽地一步步爬上了山頂。「老頭子，你失約了，可是沒關係，你欠我的，我會去天堂上向你討回來。」外婆將向日葵放在了竹籃裏，手拿著斧頭，準備做個了斷。

瞬時，一陣陣雷聲響徹耳邊，斧頭從外婆手中滑落。當外婆再次撿起斧頭，雷聲又再次響起。「老頭子，是你嗎？」外婆放下了斧頭。突然想到我害怕雷聲，這時定在家中啼哭不已，便放棄了前往天堂的計畫，摘了幾筐甜筍，背回了家。

我想，定是外公在保護著外婆，讓外婆在這場與死亡的賽跑中落榜。外婆愛著外公，卻更愛我。外公愛著我，卻更愛外婆。所以無論如何，外公都不會讓外婆在這場比賽中落敗。

我想，這是外公和我之間的秘密，但我會告訴外婆，外公在天堂上過得很好，只是，不需要外婆去探望他了。

「寶貝，外婆今天摘了很多很多甜筍，你肯定會喜歡！」外婆溫柔細膩的聲音在耳邊盤旋著。傍晚，外婆再次躺在了搖椅上，吹著晚風，像是在等待著什麼。「外婆，你在等什麼？」外婆沒有說話。過了許久，一隻蝴蝶停留在了外婆的手指間：「噓，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