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發現孔乙己是真的

眾所周知，孔乙己是魯迅筆下同名小說的主角。自我讀罷《孔乙己》，我從不信現實中能有人如孔乙己一樣，直到我認識了允行。 

允行是我的同班同學，他身材高大，青白臉色，眼簾下總是一個泛黑的圈。他對人說話總是開口「mc△T」，閉口「F=ma」，教人半懂不懂的。奇怪的是，他既沒選修物理，也沒選修化學，學的反而是中國歷史、旅遊與款待，與我等文科人為伍。

允行一到課室，所有同學便都看着他笑，有的高聲嚷道：「允行，你又遲到了！」他不回答，坐在我身旁（我們是同桌）對我問道：「今天有哪些功課要交？」便從那無底洞般的書包內東拼西湊地排出一堆習作簿，綠油油的一片。同學們又故意走到他身旁高聲喊道：「允行，你一定又沒做功課了！」允行放下圓珠筆，轉過身子，瞪大眼睛說：「你怎麼這樣憑空污人清白……」「甚麼清白？我昨晚親眼見到你清晨三點還在在線『打機』呢！」允行便漲紅了臉，爭辯道：「忘了做不能算沒做……忘了做罷了！一時忘了做，能算故意嗎？」接着便是難懂的說話，甚麼「連喬布斯到沒上過大學」，甚麼「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一類的，引得一眾同學哈哈大笑，課室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朋友背地裏談論，允行小學一年級時原來也考獲全級第一。但終於成績不濟，選不了自己擅長且喜愛的理科。於是自升讀中四唸文班後，成績一落千丈，弄得將要全級第一（倒數）了。幸好，他擅長數理，便發奮專攻核心科目——數學。可惜他又有一樣惡習——不好溫書。溫習完沒幾天便猶如「左耳入，右耳出」，一道數都解不出來。如是幾次，自己竟進了數學「拔尖補底班」的「補底班」，也便灰心喪志，失去動力，自我放棄。但測驗考試總躲不過去，允行沒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見不得光的枱下事，不時被捉個現形，也便只能夠缺點侍候。

允行喝過半支水，漲紅的臉色逐漸回到青白。旁人便又問道：「允行，你當真懂科學嗎？」允行看著問他的同學，擺出不屑一顧的神情。他們便接著問道：「你怎麼連半個理科也沒撈不到呢？」允行立即顯得頹唐不安，青白的臉籠上了一層灰色，形如行將下雨的天空；嘴裏說着些話，這回可全是「牛頓定律」之類，一些也聽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哄笑起來，課室內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在這些時候，我是可以附和着笑的，難道還會有人責備麼？而且人人見了允行，都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笑。允行知道自己不能與他們聊天，便只好與他的「好友」，即跟我聊天。有一回他對我說道：「你知道甚麼是牛頓運動定律麼？」我略略搖搖頭。他說：「不懂麼？……我教給你。記着！這些定律要銘記於心，將來或做警察執法時，調查交通意外時要用！」我暗想自己又不會加入警隊，況且警察也從不用某某公式來破案。我感到好笑，便懶懶的起身離去。允行剛寫好了三條公式，見我走遠，便又歎一口氣，默默地低下頭奮筆疾書。

允行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了他，大家也便都這樣過。

有一天，大約是農曆年假前的兩三天，修端正跟我和同學談天說地，忽然說：「很久沒見過允行了。我記得他還欠十九樣功課呢！」這時候，方始覺得確實很久沒見允行了。一個同學說道：「他怎麼會來？……他被勒令停學了。」修端說：「哦！」「他總是作弊如舊。這一回他自己發昏，竟在考試時發了失心瘋，悄悄拿起手機上網找答案。考試時，手機拿得出來麼？」「後來呢？」「後來？電話響了，便牽一髮動全身，束手就擒。」「後來呢？」「後來見家長。」「見了又怎樣呢？」「怎樣？……誰曉得？天知道。許是要退學，投身社會大學去罷了！」修端也不再過問。

新年後，天氣日漸暖和。我回到課室，竟遇上允行。他臉上黝黑，身形消瘦，已經不成樣子了。他見了我，問：「今天有何作業？」修端也走過來說：「你還欠十九樣功課呢！」允行不發一言，同學們都感無趣地一哄而散。一天就這樣過去。

自此以後便不沒見過允行一段長時間了。直到中五，仍是不見。再到應付公開試那年頭，也沒有見過他。我到現在也沒有見——大約允行的確退學了。之後偶然在網上讀到魯迅先生的《孔乙己》，我才驚覺，允行不就是那孔乙己乎？孔乙己竟然是真耶。

作者簡介

Liu Kiwi, K

東華三院甲寅年總理中學 (S5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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