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蝕

鐵皮箱在酸雨中發出密集的鼓點，十七歲的阿澈蜷縮在銹蝕的集裝箱角落。右肩傳來灼燒般的刺痛，方才躲避不及的雨滴蝕穿了帆布外套，在皮膚上烙下暗紅斑痕。他摸索著掏出半管抗腐凝膠，黏膩的透明物質抹在傷口時發出嘶嘶聲響。

這是本月的第三次酸雨預警。紫色閃電劈開鉛灰色雲層時，他正在廢棄化工廠拆卸銅線圈。五年過去，腐蝕性雨水依然能在三十秒內蝕穿帆布鞋底，就像那個黃昏輕易融化父親的防護面罩。阿澈將額頭抵在冰涼的鐵皮上，集裝箱接縫處滲入的雨水在腳邊匯成淺灘。防毒面罩濾芯早已失效，每口呼吸都帶著鐵銹味。腕表指針在幽綠熒光中跳動，再有十七分鐘，pH值會降到4.0以下。

暗紅血珠順著指尖滴落，在積水里暈開細小漣漪。他想起閣樓鐵盒里的全家福，相片邊緣已被酸霧侵蝕成絮狀。母親的笑容溶解在褐色銹斑里，就像三年前她消失在前往凈化區的運輸車揚起的塵煙中。酸雨停歇時，月亮從化學雲層後露出慘白輪廓。阿澈踩著積水往棲身的變電站走去，膠靴碾過路面結晶的硫酸鹽，發出細碎的悲鳴。變電器外殼剝落後裸露的線圈，在月光下如同巨型生物交錯的肋骨。

他在拆卸生銹的通風管時發現了那個裂縫。混凝土墻體的龜裂紋隙間，一抹幽藍正在輕輕搖曳。防割手套的指尖拂開碎渣，藍色鳶尾的花瓣沾著銀色雨珠，像是有人把星空揉碎了嵌在廢墟里。阿澈跪坐在潮濕的水泥地上，面罩起霧也渾然不覺。花莖從裂縫深處蜿蜒而出，細密根須穿透強化混凝土，在鋼筋與死亡之間辟出生路。花瓣上的酸雨珠折射著月光，竟讓他想起博物館全息影像里，冰川消融前那些純凈的晨露。

警報器突然尖嘯，新一輪酸雨提前來襲。他慌忙用防雨布罩住裂縫，卻在轉身時被眼前的景象釘在原地——更多藍色花苞正在雨中舒展，淡金花粉在腐蝕性水幕中浮沈，像永不墜落的星辰。酸霧侵蝕著花瓣邊緣，新生嫩芽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焦黑處萌發。防毒面罩里響起粗重的喘息，阿澈分不清那是自己的呼吸還是花朵生長的聲音。他忽然瘋狂地拆卸起變電箱，銅絲在掌心勒出血痕。當簡易雨水過濾裝置終於接上花叢時，東方已泛起中毒般的青灰色曙光。

三年後的凈化區移民名單上，阿澈的名字旁標注著「生態修覆師」。他留在廢墟照看那片藍色花海，過濾系統管網已在變電站廢墟上蔓延如銀色藤蔓。某個酸雨夜，他撫摸著手背的灼傷疤痕，在監測儀綠光中記錄下新發現：混凝土裂縫深處，一株橡樹幼苗正在穿透三十年前的防輻射塗層。

混凝土碎屑簌簌墜落，阿澈的礦工燈掃過裂縫深處。藍色花瓣在氣流中輕顫，細弱根須正以不可思議的力度頂開鋼筋。他想起父親最後一次檢修凈水系統時說的話，那些帶著防毒面罩的模糊字句突然清晰如昨："生命比輻射雲頑固得多，就像你媽媽總能在戰爭廢墟里找出野薄荷。"

酸雨就在這時傾盆而下。阿澈握緊灼傷的右手，看著雨珠在透明防護罩上炸開銀花。花叢在過濾後的細雨中舒展，新綻的花苞滲出瑩藍汁液，順著混凝土裂縫流成發光的溪流。這些汁液次日清晨竟在銹鐵上凝結成保護膜——自然終究找到了與毒共存的方式。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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協恩中學 (S4C)

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