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流與個人風格

作者: 🪿。 最後更新: 16/03/2025
六十年代的「電梯實驗」揭示了人類從眾心理的普遍性:當一群人在電梯中背對門站立,進入電梯的陌生人往往會不自覺地跟隨這一舉動。作為社會性動物,從眾、追隨潮流是人的天性;這樣不但在趨利避害上具有經濟性,還能得到群體的接納、防止被排斥、取得精神上的群體歸屬感。因此,人們奮不顧身地投入潮流中,任時代的洪流擺佈,哪怕要以扼殺個人風格為代價。捫心自問,他人的看法值得讓你磨平稜角,曲意逢迎嗎?於是有人云:「與其追隨潮流,不如展現個人風格。」此言深得我心。



追隨潮流,指個體盲目順應大眾認可的思維、行為、審美等。像浸水的稻草娃娃,任著潮水東拉西扯擺佈。電梯實驗可見,絕大多數人都不願從潮流脫身,沈浸在群體認同的滿足感裏。於是潮流給予他們想要的,卻拿走了他們的獨特性。

近些年流行的「小鎮做題家」便是如此。在現今社會,孩子從小被灌輸「分數決定命運」的觀念,被迫卷進應試教育的奪分狂潮中。懵懂的孩子在家人的敦促和老師的讚美中成長,在一個個高分上紮根起自信——我願稱其為「分數榮譽」。他們對人生躊躇滿志,不知步入社會後,才愕然發覺潮流已變,死記硬背的學識不足以應對新潮流。於是,從小奉為圭臬的價值觀一夜崩塌,又無奈從未擁有過個人追求和想法,失去「分數榮譽」的他們淪落為一具空殼,陷入虛無,最後只能投入打工人的流里,庸庸碌碌度過一生。

如果說潮流是流水線生產機器、人類是原材料,那麼,渴求認同的人大部分都自願被機器加工,成爲精美但單一的工藝品。縱觀古今,這些「產品」將會紅極一時,卻絕對逃不過被淘汰和遺忘的宿命。試問哪個精通八股文的狀元郎至今仍存大名?可得知,盲從潮流只能帶來短期的回饋,代價卻是自我被同質化至庸俗。



個人風格,是個體獨特經驗、觀點、熱愛之物的沈澱;可以體現為精神追求,並非指為譁眾取寵、標奇立異而做的無病呻吟之事。個人風格像紅樹林,昂然聳立在潮流上,可能會從中提取精華做為水源養分,卻絕不會讓它折斷自己的樹幹。

能夠堅守風格的人寥寥,其中不乏鶴立雞群,名流千古,甚至引領潮流流派的人。二十世紀現代表現主義鼻祖佛蘭茨·卡夫卡如是。十九世紀是存在主義興盛時期,不少大文豪崛起,開拓文字的邊界。可久而久之,存在主義漸顯泛濫,文學不再滿足於這種方式表達對人性、社會、時間的思考,要求突破對人行為的表面描繪而揭示人的靈魂。卡夫卡便是其中一位引導者:《變形記》《城堡》借助荒誕、變形、陌生化等手段打破文字的固有型態,對現實生活誇張及扭曲,凸顯人的存在本質;《在流放地》揭示現代機器文明和統治制度帶給人的異化,不一而足。

他夢魘般的行文風格和對存在深層本質的超前反映,獨特性震撼了後代文豪,甚至揭起「卡夫卡式」潮流。因爲個人風格獨特而有內涵,才使得這位卑微的小職員躍升為文學一代宗師。



無獨有偶,科學家布魯諾、伽利略如是。十七世紀西方社會被天主教壟斷,其支持的「地心說」,乃是潮流,是不可質疑的「真理」。伽利略卻通過觀測證明了被教會稱為「異端」的哥白尼的「日心說」,甚至公開論文,始終捍衛理念,最後被軟禁終身;布魯諾更甚,他不但支持日心說,還進一步提出宇宙無限、元宇宙等概念,不畏逆反潮流帶來的懲罰,最後被教會判以火刑。

兩人結局令人唏噓,卻也正是他們個人風格的體現。真正的個人風格不僅體現在外在行為,更在對信念的堅守和真理的追求。對真理的執著甚於生命,就是他們風格的核心。雖在生時不被接納,他們卻改變了科學史,確立現代科學研究的新起點,引領人類科學潮流,激勵後代科學家保持堅定的求真信念;讓我們能脫離愚昧,抵達群星。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我們理應展現個人風格,使文明不斷躍遷,世界各領域不斷豐富。



或許有人會質疑:「違背潮流展現風格者,大多被潮流反噬。」誠然,「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展現風格意味著要孑然一身與巨大洪流對抗,受排擠、邊緣化、口誅筆伐,面臨巨大風險。從楊修之死,到趙高指鹿為馬、逆我者亡,可見極端情況下難免要無奈向大流屈服,展現風格並無好處。可你曾聽聞「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追隨潮流和展現個人風格並非相悖,二者可以共存。如果厭倦了社會的大潮流,當然能像陶潛般展現風格,歸隱於鄉僻,可「隱於市」也不妨為一種選擇。

跟隨潮流能帶來各方面的利益,為了明哲保身,我們仍要投入潮流之中;但前提是不因「妥協大流」而被沖磨掉自己風格,被同質化。要像紅樹林傲然屹立於潮水般,在潮流里保持理性、堅守信念、保持「真我」。《明朝的那些事兒》中有一句話:「人生最重要的,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活過一生。」是的,不論你渴望的是物質享受還是精神追求,如果發自內心,就是風格的體現。「活出真我」,用最舒服最適合的方式去活,才是在「追隨潮流」和「展現個人風格」中取的平衡點。


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在時代的洪流中,既不被淹沒,也不迷失方向,活出真我——獨屬於自己的行事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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