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

街市夏日天氣酷熱難耐，太陽曬得人頭昏腦脹。好不容易來到超市，空調的冷空氣瞬間席捲全身，令人混身舒爽，拯救了那個滿頭大汗的我。就在我穿梭於貨架之間寬敞的走道中，挑選著貨物時，一聲急促的鈴聲響起，預料中「多陪陪你婆婆吧」「回家吃飯嗎？」等話卻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令人心驚的消息：婆婆失蹤了! 來不及過多思考，我麻利地放下手上的貨品，火燒火燎地衝出超市。直覺告訴我，第一站要找的就是街市。

回到高掛的烈陽下，我早已滿腹牢騷。街市裡熙熙攘攘，人流不斷流動，我只能硬擠在人群中，張望著婆婆的身影。隨著人潮的推動， 我也漸漸進入街市內部。在我心中的，街市的印象一直以來都是髒亂不堪的。水果和蔬菜鋪的氣味我還姑且可以容忍，但當撲鼻的魚腥味和鮮肉的血水味湧入鼻腔時，我對婆婆的不滿已到達頂峰。此刻的我只想抓緊時間，盡快找到婆婆，完成任務。

穿過我最為厭惡的魚檔，疾步踏過一排排用發泡膠擺成的底座，路過令人汗流浹背燒味店後，我終於拐進街市的內圍。這裏的檔主明顯更加熱情，不停大聲吆喝著。「大特價！ 十元三個橘子，快買個試試啊！」這句話我聽得最為清楚。大叔在耳邊掛了個麥克風，任憑其他檔主如何賣力吆喝，在新興的科技面前，他們還是輸得一敗塗地。亦正因如此，我忍不住進去大叔的檔前一探究竟。隨即，我便意外地發現失蹤的婆婆也在此湊熱鬧。彼時的她，正一手推著手推車，一手提著又紅又白的膠袋，驚詫地看著我。看著她詫異又驚喜的目光，整天的怒氣就在此刻哽在喉嚨中，驀然想起， 我好像很久沒有與婆婆這樣單獨相處。我領她來到人較少的路旁，逐一接過她手中的袋子，與她展開街市之旅。

一路上，婆婆都表演得異常熱情，手舞足蹈地向我介紹枯燥乏味的街頭樂趣。她向我分享燒味店的燈光是明黃色的照燈，反之生肉檔的燈光是紫色的，她說這是近幾年才發現它們的不同之處，以前都只是忙著給家人做飯，近幾年卻多出了一份閒情逸致觀察身邊的事。她又分享最近學會的菜餚，趣談自己在家中獨自研究手機功能的狀況……她越講越亢奮，像是找到一個願意聽自己說話的樹洞般，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直到注意到我冷淡的神態才漸漸安靜下來。其實，我又何嘗沒有察覺我與她之間的微妙感情，但我不知該如何回應她。對著婆婆，心裏硬是有一種別扭感。默然無聲的我們，彷彿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與周圍喧囂的街市形成了鮮明對比。


逛著逛著， 外婆忽的於一間水果店前駐足，頓時興奮起來，拉著我來到一群婆婆面前，熱情地介紹：「這是我孫女，你們都認識哩！我從前常常帶心兒來這兒呢！」一個潑辣精明的婆婆思索片刻，率先開了口：「我記得，是愛吃鬼嘛！」當眾人聽到「愛吃鬼」這個稱呼時，像是被打通任督二脈，紛紛聊起我童年做過的傻事。她們說，我小時候被外人抱著時，總哇哇大叫，但每當把水果塞在我手裏，便不再叫喚，還甜甜地向人笑。那時她們為逗我一笑，可虧了不少水果給我家。嚴閉的心幕，終究慢慢的拉開，剛才那個憤世嫉俗的自己大概沒有想到，有一刻我的童年會被一群在我生命中無足輕重的大媽揭起。她們所說的，如同外星語，而這一切一切，始終未能成功翻起我那石沉大海的回憶。

看著她們吵鬧著，揶揄著對方，因著我這個「失踪」已久的人，回憶著她們的年少輕狂，就彷彿是一場好友聚會。婆婆回到屬於她自己的姊妹群，神態不再像剛剛與我一起時這樣般緊繃。我想，在這場電影中，我早已由主演之一變成那冷漠的旁觀者。那記憶深處最純樸、清澈的童年，隨著忙碌的生活和繁雜的關係漸漸淡忘，而她們遺忘的卻是時間悄然的走遠。太陽把整個街市照得通亮，婆婆和街坊的臉與幾十年前的自己重合。但我早已不是這街市的一員，自然，也永遠無法再次成為那個依偎在婆婆懷裏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