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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握著你的手
「來,寶貝兒,到媽媽這裡來。」那時的我還是牙牙學語的年紀,常聽到的便是這句話。這個不會走路,只會咿咿呀呀的嬰兒,總是聽話地向你的懷中爬去。四肢著地,左手接著右腳,我眼中便只剩你寬大的手掌,一步一步地朝那雙始終溫暖的手前進。你的手是那麼的強壯,總是輕而易舉地將我一把抱起;你的手又是那麼的細膩,輕柔地撫上我脆弱的肌膚,怎麼也感覺不到疼;你的手又是那麼堅定,它始終在我的眼前,引領著我不斷向前進,教我從伏地爬行、到雙手離地,再到肆意奔跑,都從未離開。我愛用我小巧的指頭覆上你的手掌,再慢慢地包裹住五個手指,緊緊握住,彷彿這樣把你的手握住,我們就永遠不會分開。
忘記是從何時開始,我的手上握著的不是你的手,而是一根又一根似乎怎麼也用不完的墨水筆。是我的錯覺嗎?為什麼你似乎不再和我說話?你不愛我了嗎?可每當我小心翼翼地推開書房的房門,得到的回應只有「媽媽要工作」、「你先去睡覺」,卻得不到哪怕是一句關心,一句擁抱,或是像兒時般的手牽手。我能瞥見的,只有一頭毫無光澤的凌亂枯髮,和那雙從前會回握著我,如今卻始終離不開鍵盤的手。在無數次挑燈夜讀到深夜時,我是多麼想聽到那熟悉的噪音給予我哪怕一句的鼓勵,多麼想在在壓力之下孤立無援時握住你的手,找回屬於自己的一片港灣。可大人總是要工作的,我這麼告訴自己,強迫自己不去推開那扇門。於是健忘的我如同我那雙健忘的雙手,只記得門把手的冰涼,卻忘了你手心的溫暖。
直至我中學畢業,一份來自外地的錄取書寄到了我家,待我一推開門,便看見你拿著這份錄取通知書,臉色晦暗不明。我湊近一看,才發現這雙捧著白紙的雙手在無節奏地顫動,輕飄飄的紙張都被帶得輕微振動,有如蝴蝶振翅,細微又脆弱。我的心刹時間彷佛像毛巾般被扭得緊緊的,腦子裡什麼都顧不得,只想將這雙臨近崩潰的手緊緊握住,可你卻一下反應過來,急忙抬起手,用手背輕輕拭去眼淚,轉過了頭,免得我看見你的狼狽樣。我的手見好僵在原地,內心像是打翻了無數瓶調料罐,五味雜陳。那確實是我心儀已久的名校,可以說是夢寐以求,可離開了這裡無疑便代表著我要與你分隔兩地,留著你一個人獨守空房,這對於你來說實在是太殘忍了。可正當我心中的思緒還在拉扯時,你徐徐地推出了一個行李箱,我望著你用難掩顫抖的手將你給我打包好的衣物緩緩放入箱中,嘴中念念有詞,叮囑我出遠門的一切大小事務,便明白其實你早就料到有這一天了。直至出門那一刻,我回過頭,卻怕徒增傷悲,始終沒有向前握住你的手。
即使一直身處外地,我仍然時刻掛念著你,懷念著你手掌的溫度。每在寒冬的街上看見母女依偎在一起,我便低頭看向空空的手心,更是越發想念。可還沒等到我訂票回家,一則電話便讓我火急火燎地趕火車到了病院。
推開房門,撲鼻而來的是陌生的藥水味,映入眼簾的是白花花的床簾,走近一看,你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身邊全是各種輸液管,和顯示器上跳動的心跳。身邊的一切彷彿都靜止了,肺中的呼吸彷彿和病人的生命一起被剝奪,我的眼好似被滴上了幾滴檸檬汁,酸澀不已。在床沿邊上垂下的手已經難以看出血色,我如同對待珍寶般撫上去,只摸出和枯樹一般乾涸枯槁的肌膚。我曾是多麼想緊緊握著你的手,卻總是錯過,總是放開。如今,我終於如願以償,像兒時般再次握住你的雙手,可不同的是被握住的人卻不再給予我回應了。
很久之前,曾有人說「愛是放手」,可若是一次次逃避、錯失,到頭來,對方永遠無法知曉我的感情。若是一直不肯握住她的手,只能看見愛惜之人一次次從自己身邊離去。
如果有下輩子,我想緊緊地握著你的手,永遠都不會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