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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真的愛我嗎?》
《爸,你真的愛我嗎?》
李朗晴
如果那是謊言,大家毫無疑問會唾棄,但如果那是所謂「善意的謊言」呢?可惜謊言終會被揭露,對我造成的傷疤並不因那是善意而消除,我從不覺得那謊言如何美麗。
「爸,你真的愛我嗎?」
小時候自以為家庭和睦,父親每星期三次回家吃晚飯,有空便會帶我出去玩。媽媽告訴我父親因工作關係,須住在公司附近,不能跟我們同住。我們三口是一家人,我也曾試過彼此手牽著手,並肩而行,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隨著長大開始懂事,聽見同學描述父母相處,看見電視劇裡的夫妻的樣子,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當同學因傳統習俗跟父親回家過年時,我從未見過爺爺奶奶,也從未試過跟父親度新歲。記憶裡的父親,從不在我面前接過電話,每逢電話響起,他拿起倒蓋在桌面上的手機,走進房間,「咔嚓」一聲,關上房門。臨關門前,他示意我安靜,把電視聲音調小。媽媽說:「爸爸要工作。」這是我童年聽到的標準答案。為何爸爸不回家?要工作。為何別的爸爸跟他們同住?要工作。為何他總是關上房門?要工作。為何媽媽要假冒爸爸的簽名?要工作。於是在我還未知道那是什麼工作以前,我已經厭惡它了!因為工作搶走了我的爸爸!
只是紙裡藏不住火,懂事的我對一次次的異樣更敏感。難道爸爸工作真的這麼繁忙嗎?
直到有一天,我說:「爸!幫我拍張照片好嗎?」在聖誕樹下合照數張後,他把合照發給我,我卻瞥見父親給我的備註是我的全名,內裡甚至沒有任何聊天紀錄。我像一個陌生人躺在父親的列表裡,跟他人無異。我努力抑制住自己的表情,但內心涼透了。待父親把照片發給我後,他又將與我的聊天記錄刪了。是工作原因嗎?我不敢知道。
在他去洗手間時,我偷偷從外套拿出他的手機,輸入他的手機號碼。映入眼簾的是父親與一位陌生女子在異國拍攝的全家福,我的心好像頓了一拍,雖然好像早就料到,但心裡依然被絞碎了,依然不能接受!往年開心幸福的家庭畫面,原來都是假象,在此時化成玻璃刀片直刺我的心靈。父親相冊裡未有剛拍下我的身影,通話紀錄裡也沒有,通訊紀錄裡有沒有,卻有滿滿他與別人的合照與回憶。
我更像一個陌生人,無緣無故地闖進父親的世界。
「爸,為什麼你這樣對待我呢?」
我腦袋一片空白,看著眼前這個除了電話號碼,關於他的一切我一概不知的男人問:「爸,你外面有其他阿姨嗎?」我害怕聽到我想要的答案又害怕聽不到,眼淚在心裡快要湧出來。
此時此刻,他卻淡然地說:「除了你媽,我還能有誰?」謊言像一把利劍插入心裡,可我站在原地盯著他,卻沒有勇氣討個說法,因為我知道,自己才是被拋棄的那一個,我害怕戳破這謊言會連剩餘的假象都消失不見。
回到家看見母親還在和父親「相親相愛」,我覺得噁心,虛假的大人裝模作樣,十分倒胃口。我無數次想質問他們,又無數次退縮下來。我怕謊言,更怕善意的謊言,讓我不忍心揭露真相。因為捅破謊言的後果,可能連父親僅餘的關愛都失去,連虛假完滿的家庭都化為烏有,或許連母親也會拋下我,組織新的家庭吧?我害怕,害怕被拋棄。人的心情在善意的謊言面前,可是極度矛盾的。
善意的謊言看似圓滿,是為了不傷害他人、是為了顧全大局、是為了避免真相帶來的負面影響。可惜紙終究包不住火,謊言終究是謊言。我無法接受父母離異的真相,但又想得到圓滿的愛和關懷;我恨他們的瞞騙,又沈溺於謊言的美滿無法接受現實;我無法對他們的虛假破口大罵,又無法毫無保留地相信他們。
善意的謊言本身就是矛盾的。謊言此罪大惡極,又怎會是善意的呢?但現實中我們又何嘗未打著為他人著想的旗號,用一個個善意的謊話瞞騙他人呢?本心是好,行徑卻是錯的。我理解父母想營造正常的家庭氛圍的本心,卻無法無視謊言給我帶來的刺痛與疤痕。
伴隨一身的謊言是善意的,或許是我最矛盾的事。
從前我認為所有謊言都是錯的,日本也流傳「說謊的人吞一千根針」的童謠;可是後來,我已無法分辨善意的謊言孰對孰錯……
「爸,你真的愛過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