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年幼時,我便一直對大人手中的一串串鑰匙感到極感興趣。小時候的我在父母開門時,總會募足了勁墊起腳尖,看著鑰匙插進鎖孔,隨即靈活的一擰一扭,緊鎖的大門便「彭」的一聲打開,像一場盛大的魔術秀。而在開完門後,我總會睜大眼睛,嘟起嘴巴,裝作童話裡的精靈公主一般嬌滴滴的要求父母也給自己一串家裡的鑰匙。父母則總會笑笑說:「等你在長大一些再給你。」
長大這個詞對當時的我來說顯得那麽遙遠而又虛幻,因此我總是認為這只是一種來自年長者的善意謊言,卻仍然迫切的想要長大。整整六年的小學生涯,我卻彷彿從沒有長大過;可等到我真的拿到自己家門的一串鑰匙時,我才猛然發現自己早已不是連看鎖孔都費勁的幼兒園小孩,而是即將升中的大姐姐了。父母仔細叮囑到:「用完鑰匙要記得放回錢包,不要到處亂放;出家門前也要謹記再看一遍鑰匙到底在不在錢包⋯⋯」我漸漸有些不耐煩,皺著眉頭沉聲道:「不就一個小習慣嘛,我可以的,我已經不是小孩了!」父母對視一眼又啞然失笑,彷彿是在一瞬的眼神交接就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是嘲笑嗎?我有些惱火了,母親卻揉著我的發頂說:「寶貝長大了啊。」
我瞳孔猛然一縮。我原來⋯⋯已經長大了嗎?我看向父母,不知何時他們已經不再是童話裡不會衰老的精靈王和精靈皇后,一層薄薄的冰霜凝在髮絲上,細紋如藤蔓一般爬上了眼角和唇邊。手中的鑰匙沈甸甸的,似乎伴隨鑰匙交給我的還有某種未知的咒語一般。
一直到了中學二年級,父親病了。我並不太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是屬於成年人們的秘密。我只知道,他要進行一場風險極大的一場大手術。我和母親就那樣靜靜的坐在父親的床邊,沒有一個人願意說話。最終還是母親結束了這令人窒息的沈默。她握起我的手,一雙好看的眼睛盈滿了疲憊:「寶貝,你長大了。媽媽相信你可以照顧好自己⋯⋯」溢出的淚水彷彿也淹過了雙耳,媽媽語重心長的話語都被隔絕在外。手心一冰,母親把自己的那串鑰匙也交到了我的手裡,讓我帶回家放好。我的鑰匙和母親的鑰匙交疊在一起,彷彿是接過某種使命一般,我握緊了拳頭,堅定地點了點頭。
這是我才發現,脫離了父母的生活是那麽難熬。洗衣機根本不會用,要從頭開始學;吸塵器不知道怎麼充電,要在家裡研究半天,就連洗碗這種簡單的小工作也似乎只是一知半解。過往那些讓我沾沾自喜的「生活冷知識」一個也用不上,從系垃圾袋到用電飯煲,我這才發現我對這個家一無所知。客廳靜悄悄的,我看著放在桌邊的兩串鑰匙,心裡苦澀無比。我坐在冰涼的地板,伸手想摀住難聽又幼稚的嗚咽聲,最後又放下了手,任由豆大的淚珠滾落臉頰,打落地面。
我原來已經長大了嗎?鑰匙果然帶著不知名的魔咒,只要涉及它,時光就似乎能變得無限快,就像不知不覺在午夜響起的十二點鐘聲。如果再讓我選一遍,我絕對不想接過這串沈重的鑰匙。它既緊守著出入平安,也墜滿了家的責任。可是那樣的責任對「長大」的我而言又太過太過複雜。到底什麼是家?什麼是長大?我又能不能一輩子做童話裡最讓人羨慕的小公主?
鬼使神差下,我拾起了我的那串鑰匙,又覺得痛苦,幾乎想甩手扔掉。燈光一晃,卻發現了兩片米粒大小的紙片。我急忙拿來母親的那串鑰匙,才發現母親的鑰匙上並沒有那樣的痕跡。我仔細看了看鑰匙背面貼著我專屬的小標記——在兩把不同的鑰匙上分別標註著「鐵門」和「木門」。我幾乎能想像到,父母是怎麼在夜晚的小桌燈下,小心翼翼地剪出兩片小紙片,再寫上字,然後貼在鑰匙上的。我緊盯著那兩行標註,喉嚨發澀,眼淚彷彿又要決堤而出。可這次,眼淚卻沒有流出,僅僅是在泛紅的眼眶打了幾圈。責任,或許也是一種來自父母的信任與愛。我對著虛空笑了一陣,便像剛上初中的那一刻,道:「我長大了,生活的小事我能處理好。我再也不是小孩了。」
父親的手術成功得讓人驚嘆,而當父母回來看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我時,還是一如既往的相視一笑。只是這次他們的秘密不再是晦澀難解的摩斯密碼,而是如春般溫暖堅定的信任與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