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又是一年。我走在路上，一片楓葉緩緩落下。夏，悄悄告別了。

 

我彎腰拾起楓葉，下意識塞進口袋，才恍然發現已無人可贈。

 

那年夏天，我因身體原因被母親送到鄉下的外婆家休養。那是和城市不同的另一世界，清泉流淌，鳥語花香。可孩童的世界容不得一絲寂寞存在。離了習慣的繁忙，沒過兩天，我已把村子的每個角落探了個遍。

 

我是在村子的後山上遇見你的，你躺在樹下睡着，沒有加入同伴的遊戲。

 

我好奇地走過去了，也許是你敏銳地察覺到了動靜，竟在我走過去的瞬間睜開了眼睛。見你醒了，我熱情地邀請你一起玩遊戲。可你拒絕了，說你不愛跑跑跳跳。我不解，竟有孩童不喜遊戲。你說你愛畫畫，我厚著臉皮問你要畫來看。你大方地拿出來了，在我聲聲讚嘆中自我介紹，於是友誼的種子就此種下。

 

之後的幾天我卻沒在樹下見到你，只當你終究還是愛遊戲，跟隨同伴去了抓魚摸蝦。再次見到你卻過了一個星期，我開玩笑：「小狐狸沒藏住尾巴，偷偷去玩了一星期不見人！」你笑笑沒說話，從身後掏出一本厚重的筆記本，打開了展示給我看。本子裏貼滿了樹枝、枯花和落葉，我笑你愛收藏破爛，你卻說你愛花，希望在生命結束前填滿這個本子。這話聽得我很是彆扭，再三追問，你卻說只是我多想。你不願說，我只得作罷。

 

就這樣，我們一起結伴度過了大半個夏天。我帶你上山下水，在泥地裏打滾，在山洞黎探險。期間，你總會停下腳步拾起一堆枯枝敗葉，還不忘提醒我跟你一起拾破爛，久而久之，我也養成了拾破爛的怪毛病。

 

你又一連消失了幾個星期。我獨自在後山拾了一堆枯枝敗葉，終於忍不住敲響了你的家門。聽說是你的朋友，你父親臉上閃過一絲困惑，不知是喜是憂。似乎有些不情願，卻還是領着我進了你的房間，留下你我二人。

 

你依舊是睡着，依舊敏銳地在我走近的瞬間睜開了眼睛。只是這次有些不同，你看着我，泫然欲淚。

 

那天，是我認識你來你第一次落淚。也是我第一次真正了解你。你告訴我，你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父親不讓你像其他孩子一樣盡情、肆意玩耍。日子久了，你也漸漸孤僻起來了。遇到我後，缺失的童年彌補了。你很開心，可開心是有代價的。那天夜裏，我們游泳回來，你高燒不退，父母將你送到醫院，發現病情因過度勞累惡化，必須在短期內進行移植手術。可世事總不盡在人意，市立並沒有合適的供體，在此期間，你只有等待。

 

離開你家，我的心情沈重了起來。許是自責，之後的那段時間我無顏面對你的父親，也無顏面對你，再也沒去你家探望你。

 

回想起來，也不知該不該後悔。

 

我無法忘記那個夏天的下午，燥熱難耐。我正在外婆家的院子裏逗著狗，你父親紅着眼睛來到了外婆家，和外婆說了幾句話後便催促我和他離開。看那緊張的神情，我早已猜出八九，胡亂拽了院子裏的一朵花攥在手裡便跟着你父親上了車。

 

醫院裏，你還是躺在床上，面無血色。我將花塞進你手裏。你掙扎着起身，將花粘進了本子裏。你合上筆記本，遞給了我，笑着說擁有了、留住了夏天。

 

你睡着了，也許這次沒發現我走過來了，沒有再睜開眼睛。

 

一個夏天過去，我身體好轉，母親將我接回了城市。和外婆告別後，我將筆記本留在了外婆家。我想，那個屬於我們的夏天只應留在那裏。

 

也許我該後悔，沒能和你好好告別；可筆記本裏寫着，這是你度過的，最愉快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