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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白帆布
家中空調再次壞掉了,窗外依舊搭起那竹棚架,藍白帆布不是繫得太牢固,它隨著夏風獨自飄揚。
炎炎夏日,心浮氣躁。早前下課回家,滿心歡喜打開冰箱拿冰棍吃,才發現它早已融化成一攤死水。冰箱開始失靈,我彷彿垂死在沙漠中央,僅有的一丁點水也被蒸發掉。好不容易捱過一段日子,某夜在一身黏答答的汗水中驚醒。房間裡的空氣不安地停滯,那伴我入睡的低鳴靜止了。我漆黑中抬頭看,空調外殼的那顆藍色的指示燈,不知何時熄滅了,意味著它並沒有接駁電源。平常極度淺眠的我難得在假期平安入睡,現今它擾人清夢,我再次覺得無比煩躁。無奈地接起風扇的電線,嘗試隨著陣陣微弱的風再次入睡;當然是徒勞無功的。
父親強調只是太久沒清潔的關係,空調製冷管堵塞了,所以冷風難以出來。他卻從來沒有質疑安排洗空調的過分頻密程度:當正常只需要一年一次時,我好像已經跟一個月上來一次的師傅熟絡了。每當我和母親認為要換一部新空調時,父親就一言不發,而這行為正正刺激母親的神經。冰箱、空調雙管齊下同時壞了,家中為了電器每天爭吵不休。我只可以在下雨的夜晚,聽著雨點滴在棚架上藍白帆布的療癒聲響,如同起搏器抨擊著垂死的一顆心臟,一下一下把安穩重注回驚慌的脈搏裡。
雖是假期,不用上學做事,我仍堅持七時起牀,找回生活的步伐、節奏。困在學年壓力的漩渦中,在深藍的怒海無止境翻騰,任由雙臂張開,身子也不會如願浮起;因缺氧而狂吸的每一口鹹水,鹽分衝擊著鼻腔黏膜,眼睛本能上分泌的水分也徒勞無功。徹夜難眠,輾轉反側,無論隔天是否上學日,我九時便會關燈躺下,求的只是幸運的一次好眠。而現今趁著假期,想好好調整從來沒有建立過的寤寐作息習慣,那帆布卻高掛在窗外,奪去了我僅餘的一抹天空,使時間觀念變得混亂。無論被鬧鐘叫醒,或是痛快睡到自然醒,「天空」是永不改變的人造藍白。看不見清早伴著鳥兒高歌的日出,也感受不了日暮的溫柔暖意。
藍白帆布把我禁錮於晝夜不分的深洞,卻同時在夜裡安撫我疲憊的一顆小心靈。有時假期長得讓我有點慌,我胡思亂想著對於許多事物的又愛又恨。身邊的人好比那張帆布,掛著「為你好」的名義,把你限制於單一的線性空間,只可以向別人訂立的目標前進;卻在走得疲累、肌肉酸痛時提供一座潔白的聖所,是給你歇腳處,也是想你從邪惡昏暗、預先編造的環境中分心,不去了解何謂「自由」。豈自己非亦如此?把自己困死於根本不切實的方向,沿著佈滿荊棘、蜿蜒險峻的地勢而進發,卻在膝蓋擦傷時麻痺自己,緊抓著一絲「理智」緩緩攀爬。
為何我們要把自己困在如斯冷漠的監牢裡?
如常聽著雨聲的一夜,睡得正酣,一霎閃電畫過星空,雷聲不疾到來。隔天早上和煦的一束陽光灑在被單上,我發現窗外的藍白帆布破了一個大洞,洞外是久未相見的那片天空,心境豁然開朗。那雨點和帆布交織而成的小夜曲,因布料崩塌而不再奏起,睡眠卻好像改善了。不再依賴偽造的安全感,聆聽著天然的微雨,看著水滴於玻璃比拼誰能夠最快滑下,心中默默支持較緩慢的那些參賽者,也是每天帶給內心一些簡單純真的快樂。
家中空調再次被「成功維修」了,窗外那竹棚架被拆掉。藍白帆布早已隨風飄走,而我好像明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