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工服

我是一套舊工服，今天即將和主人離別。回想過去的幾年，讓我感觸不已。

 

還記得，男主人從老闆手中喜孜孜地接過我，為成功就業而感到高興。據男主人所說，微薄的薪金雖不足以活得奢華，但能夠糊口，已十分滿足。而在接下來的幾年，我卻成為主人的負累。

 

我依靠在主人身上，騎着摩托車穿過大街小巷。偶爾主人拿着工具箱走逃進唐樓，為人修補水管。主人靠著靈活的雙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擰緊水管。每逢水管只是出現小毛病，他總是擺擺手示意不收錢，慎重地道：「大家都是街坊嘛，何必這麼計較？」說畢便退出門外，重新騎上摩托事，揚長而去。

 

然而，主人對街坊們的人情味。卻換來老闆的責備與同行的冷嘲熱諷。

 
「如此差勁的業績，平均年個月才賺三千元，看我下個月會不會解僱你！」老闆威脅著。同行人都紛紛附和，譏笑聲此起彼落，縈迴著公司裡。

 

就算如此，主人也決計不向與他一樣在生活中掙扎的人收取費用，只是默默地從一個地方趕往另一個地方，令加班情況越是嚴重。不知不覺地，在整天含辛茹苦地奔波裡，本來潔白如雪的我，現在以洗得泛黃，殘破不堪。

 

「你是來修水管的？」一位有錢人家看見主人，報以鄙夷目光，上下打量。

 

主人勉強擠出了笑容，囁嚅地說：「是——是的。」

 

那卑鄙的人不情願地讓主人進屋，主人臉上雖說是如此平淡，包藏着他脆弱内心的我，卻是聆聽到他如斯強烈的心跳聲，跳着激昂、不憤的拍子。我深知自己醜惡的外表成了被嘲諷的對象，讓主人受盡委屈，作為工服的我實在愛莫能助，只能給予無聲的鼓勵。

 

不久，水管修好了。人家沒有付足費用，主人也沒去計較，默不作聲地又重新踏進冰冷、無情的城市裡。

 

主人孤身一人騎着摩托，在蕭條冷清的街道，且被大雨支配的道路上飛馳着。愁雨落空階，夜闌未休，迎面而來的雨水慢慢沾濕了我的身軀，我因而變得越來越沉重，宛如盛載着主人的千斤愁緒。我擁抱着主人灰心喪志的身驅。每次被老闆責罵，被同行嘲笑，被顧客鄙視，都因為有我隱藏他最軟弱無力的靈魂，他才能擠出虛偽的笑容繼續工作，成為別人跟中克盡己任的好水管工。

 

然而，我聽到主人的喃喃細語：「雨後總會迎來美好的彩虹，我怎能因一時的挫敗而心灰意冷？」他抬起頭，凝視遠方。我顧眄四周，雖滂沱大雨沒有停下的意思，但熹微的光線已漸漸從烏雲間滲透出來了……

 

往後，主人化悲憤為力量，以真誠對待顧客，以微笑報以鄙視。不知不覺間，這位「服務好，態度好」的水管工在城市中一傳十，十傳百地揚名開去，每天接到的來電更是不計其數。

 

從那刻開始，主人不再需要一件工服，可以隨心所欲地購買數之不盡的華美衣服，從此抬頭做人。主人每當想到可以撇下令人蒙羞的衣服，實在是何等的感觸。或許我已經走到生命的盡頭，快要被扔進垃圾桶裡，但我仍替他高興，因為我深信主人往後必能展翅高飛，開創屬於自己的企業。

 

蓋子緩緩地合上，我微笑地默唸：「永別了，我敬愛的主人，我再也不會成為你的負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