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隨筆
遊人與蠟燭
遊人與燈 – 蠟燭
在這川流不息、人來人往的城市裡,有時候,我們無論身處多熱鬧的環境,也總是會感到孤獨冷清。一如既往,踏進熟悉的家門,心,就變得溫熱起來。或許是氣溫的關係,又或許是因為母親為我點燃的一根「蠟燭」。它,是深夜大霧裡的那點光亮,是指引我前行的星光,更是我的心之所向。
學生時期,課業總是繁忙,根本無心顧及學業以外的事情,更無心體會母親,體會她耗盡一生氣力帶來的溫暖。每天晚上,母親都會把親自切好的水果擺得精緻漂亮,端著剛沏好的茶,慢慢走近我的房間,我坐在工作椅上,細聽著她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噠,噠,噠。
很輕,很輕。
好像生怕吵醒在襁褓熟睡的嬰兒。
在這靜謐的夜裡我輕歎一口氣,隨後用僅夠穿過房門的音量說道:
「媽,我不吃了。」
「我還有事情呢。」
「好吧,記得睡前給我說一聲,我等著你呢。」她說,淡淡的説。
我想像著門外的光景,母親的嘴角帶著弧度,扯出一個不怎麼好看的笑容,轉身離去,並抬手把有著淡淡草藥味的蠟燭點燃,閉上那佈滿紅血絲的雙眸,帶著輕緩的呼吸,沉沉地睡去。
但她總是忘記為自己瘦小的身軀蓋上一張毛毯······
我低頭寫著今天新學的知識點,一邊擔心明天的小考,一邊分神想著隔了道房門的母親,想著想著,便又想到了那支總是帶著淡淡草藥味的蠟燭。那是溫暖的,卻又總是過於炙熱滾燙,就像母親給我的愛一般。她的愛就好比夏日正午的陽光,實在太過刺目,讓人不知該如何是好。我該怎樣報答這堪比烈日的愛呢?
是的,我無以為報。
母親為了我,燃燒自己,燃燒她的青春,她的年華,她的靈魂,甚至不惜一切。卻不知她正在燃燒著的還有我,就像那草藥味的蠟燭一般,點燃自身,同時也在殆盡空氣裡那僅有的水分,使空氣越發乾燥。而我就像是被困在那狹小空間裡的人,咽喉慢慢緊鎖,呼吸逐漸變得困難,這窒息般的無力感使我喘不過氣來,微張的嘴唇彷彿就要動起來。最後······卻說不出一個字,發不出一聲嗚咽。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不是母親的錯。
我什麼也做不了,又害怕把自己對前途的不安轉嫁於母親身上,害怕自己引起不必要的爭吵,更怕母親受到不必要的傷害。
於是,我選擇了逃避,逃避她過於熱烈的愛。
我什麼也做不了,除了在睡前把切好的水果都吃完;除了為他勞累了一天的身子蓋上毛毯,然後再吹滅桌上蠟燭的火苗,彷彿這樣可以讓夢裡的母親不再憂心,不必操勞。
我什麼也做不了。
一直到了大學我才真正學會跟母親溝通。那天,我生病住院了。母親一接到護士用我手機撥打的電話便立馬從處於外地老家裡趕來,我心想糟了,該如何面對母親?果然,她到醫院時滿頭大汗,汗水滑過光潔的額頭,落在了微微內旋的肩頭上,斜背著一個看起來沉甸甸的黑色袋子,那應該是個保溫飯盒。
上大學後,我與母親未見三年有餘,母親更瘦了些,臉色倒是還紅潤,眼角長了數條又細又長的小蛇,頭髮也不如從前那般烏黑濃密了。我眼看母親急切的模樣,愣了神,才發現我從未仔細觀察過她的面容。
母親竟在不知不覺間,就這樣在忙碌操勞的歲月裡,老去了。
時間像流沙般從我們的手心流走了,古往今來從未有人能抓緊;歲月又像是個小偷,把母親的年華偷走了,頑劣的,再也不願意歸還。
「允行,你感覺怎麼樣?」
「我給你熬了魚片粥。」
「累不累啊?還有為什麼這麼久也不回家······」她輕聲說道。
「沒什麼。」我回答。聽著她碎碎念,眼眶竟毫無徵兆的濕潤起來,眼珠子又酸又漲。初生的淚落在了母親的手臂上,我抱著她,像個嬰孩似的哭泣起來。
狼狽過後,我跟她說了所有的憂慮和恐懼,離開家以後我一直報喜不報憂,我如實說著這些年的喜憂參半,她也終於明白為何小時候我總是不敢面對她,面對那炙熱的感情。
我說著無以為報,她卻說:
「孩子,你知道嗎?母親對你的愛,從來都是不求回報的。」
「所以別總想著付出與回報。」
「你幸福快樂便是對我,最大的回報了。」
我瞪大微紅的眼睛看著她,心臟像是被什麼神奇的,重重的,卻又溫柔的力量擊中了,意識變得朦朧,彷彿聽見那隻手的主人在笑罵:傻孩子。
我與母親會心一笑,她起身把從家裡帶來的蠟燭點上,淡淡的草藥味在空氣中蔓延,漸漸的蓋過了醫院獨有的消毒水氣味。我聞著熟悉的氣味,心安地緩緩閉上眼睛。
這是成年以來,第一次在母親的懷裡睡著。
夢裡我回到了一個平凡卻叫人懷念的午後,一個母親正在沏茶的午後。這一次,我接過她手中的普洱茶,輕輕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謝謝你,母親。」我輕聲說道。
「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