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告別

六月里，我收到了一封告別的信。從壓抑的房間，逃亡到混亂的地鐵，靠著夕陽奔向蒼白的醫院。她離開了，在立夏的那一天，最熱烈也最生機勃勃的那一天。

之前的夏天是什麼樣的呢，模糊的印象裡有蟬鳴，黏膩的雨，還有一杯盛滿冰塊的忌廉梳打。

小時候的我最期待去她家，每個夏天父母都會帶我去她家住上幾天。每次到她家，她就會在我的專屬杯子裡加滿冰塊，然後倒上忌廉梳打。最後在遞到我手中的時候悄悄塞給我幾張零錢。台詞永遠都是那句「別告訴妳爸媽，自己拿錢買零食吃」。這似乎成了我和她之間的一個小小的秘密，一個夏天的秘密。長大後，我便不常去她家了。但每一次去她家，她還是會給我倒上滿滿一杯的忌廉梳打。我已經不愛喝甜膩的忌廉梳打，我愛上了苦澀的咖啡，這樣就好像能通過咖啡偷偷品嘗到成為大人的滋味。而每次那一杯忌廉梳打就這樣被我放在了冰箱里。

時間在往前走，我長大了，但她好像留在了我小時候的夏天。

接到電話的時候，我沒有驚慌，沒有失措，我在搜尋腦子裡的每一條方程式，每個角落可能隱藏的數字，企圖做出眼前的那一條題目，平靜得讓人覺得荒繆。我前幾天還跟她通了視頻通話，她問我考試準備得怎樣了，我和她說應該可以，但數學我沒什麼把握，她還給我豎了個大拇指，說我沒問題。我還答應了她考完試就去她家待上一會。

然後我就收到她葬禮的消息，看見了遺體，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那是她的臉，那是我太奶奶的臉。九十歲高齡，也算是壽終正寢了，我聽親戚這樣說。我好像從來沒有面對過死亡，好像在我的世界裡死亡時不存在的。但在那一瞬間，死亡終於清晰地對我發起攻擊。

世界在往前走，只有她停在了那一天，永遠的一天。

我去到她家，沙發左邊的一角，電視機前的麻將桌，屬於她的位置，卻再也沒有她了。我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忌廉梳打，倒在盛滿冰塊的杯子中。喝上一口，甜膩的味道在我的口中瀰漫，終於，我哭得很崩潰。

說起來我的運氣還挺好的，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經歷死亡的離別。‘大多好物不堅固’ 人生不過是一個回憶而已，我以為我早為這一天做好了準備，但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我卻發現，我依舊沒有辦法和解。

成長在我看來只是一個不斷失去的過程。失去童心，失去天真，失去熱血，最後再失去親人。人生是一個不斷西行的過程，最終結果是‘西出陽關無故人’。但我想再停一停，就像這樣，就能留在夏天。

但人生是一個不斷運轉的過程，夏天要走了，我是時候和它告別了，在我第十六個夏天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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