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告別

我最早的回憶就是我在睡房中哭。我堅持不被父母安撫我，眼淚不停地流在腿上；爸爸離開了房間，但媽媽只嘆一嘆氣，而帶了我去廚房。「看，看」她說。她從冰箱的頂拿出了一片包裝紙，然後把它放在飯桌上，平凡的面向上，開始摺它。我臉兒的眼淚停止了，並用着好奇的眼神望着她。媽媽把紙翻過來，再對接了一次、扭曲、捲起它，令它在他溫暖的手中消失。他然後舉高已變成了紙包的包裝紙，像氣球一樣吹進它，微笑說，「看。花兒。」她放雙手在桌子上，而一朵鬱金香站了在桌上，精美的花瓣在空調下顫抖。包裝紙的圖案在花兒上微微露了出來，顯著黃色的背景而帶着沙灘球和青綠色的棕櫚樹。我慢慢地伸出手。它的花瓣輕輕地搖，跟着我的手指跳舞。它沒有發出聲音，但他的呼吸彷彿母親送了生命給他。「這是叫摺紙。」她說。我那時不知道，但母親的呼吸是獨一無二的。她對着摺紙給了一口氣，令他們分享他的生命。這是母親的魔法。

在我的要求下，母親也用包裝紙製造了一隻蜥蜴、蛇和大象；他們會在客廳裏圍着花兒跑。蛇捉到他們的時候，鬱金香就會看着他被壓下直到他們變成平凡，摺起來的紙，另外要吹從他們，讓動物們繼續跑。

在我十歲的夏天，我們搬屋到美國的另一邊。瑪利亞，我們的鄰居，我帶着他的玩具過來探訪。他的玩偶能夠動她的手臂，而能可愛地說：「我們做好友吧！」我們兩者在桌子上看了這個表演五次。「她能夠做到別的東西嗎？」瑪利亞聽到我的問題感到不滿。「你看一下她的細節。」我看了他的細節，不知道應該什麼。「讓我看一下你的玩具。」除了我的紙動物外，我沒有玩具；蛇從睡房走了出來。在那的時候，他已經很老了，全身被膠水和膠帶支撐；母親過着很多年的愛和維修。我方蛇在桌子上。「蛇。」我改用了英文說。「這是蛇。」蛇小心翼翼地去了找她。瑪利亞看着蛇精緻的包裝紙圖案。「這不像蛇！你媽媽用垃圾來做玩具給你？」我從沒想過蛇是垃圾。瑪利亞安了玩偶的身。它又叫：「我們做好友吧！」蛇打開了他的口，而從桌上敲了那個小女孩。她撞在地上，頭子滾進沙發裏。「嘶嘶。」蛇伸出舌頭笑。我跟他一起笑。瑪利亞的口角開始向下睡。「她很貴的！現在的店也沒有了。他的價錢應該比你媽媽的價值多！」蛇向她的臉兒滑行。瑪利亞尖叫了一聲，抓着蛇的鼻子而把他撕成兩半，變成兩個球然後掉在我身上。「你拿回你愚蠢的中國紙。」

瑪利亞離開後，我用了很久嘗試用膠水和跟着媽媽留下的摺痕把它還原成蛇。瑪利亞與我的鬥爭沒有在那天完；她在學校裏很受歡迎，而我永遠也不願再想那天後的兩星期所發生的事情。

在那兩星期的結尾，我回家的時候，媽媽問我：「你今天上學好嗎？」我沒回應她就去了浴室。我看着自己的倒影；我一點也不像她，一點也不像。晚餐的時候，母親的金色光芒彷彿搖晃了一些。她看着父親，然後看着我。「你有沒有事？」她用中文說。「英文。」我回答。「說英文。」他嘗試了一下：「什麼事發生了？」我推開眼前的筷子和腕子。「我們應該吃美式餐。」爸爸嘗試了說道理。「有很多家庭會煮中式餐。」「我們不是「很多家庭」。」我看着他。他放了他的手在母親的肩膀上。「我幫你買一個食譜。」「東西不好吃嗎？你發燒嗎？」她又用中文說話。「我沒事。英文！說英文！」我開始大叫。媽媽慢慢地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父親，然後看着我。她開口，似乎想說話，但最後沒有。「你一定要。」父親說。「你的女兒要融入。」媽媽用可憐的眼神望着他。「如果我說英文的「愛」，我感到這裏。」她指着她的嘴唇。「如果我說「愛」，我感到這裏。」她放了雙手在她心上。爸爸搖頭回覆：「你現在在美國。」母親在座位上彎着腰，像大象被蛇咬的時候一樣榨乾了他的生命之氣。她的魔法突然不再奇妙了；她陽光的風采開始搖動，我而家慢慢沒有再看到她身上的夏天。

我拾起了我的摺紙系列在一個鞋盒裏，然後放了它在床底，但每隔一段時間，我會看到媽媽在飯桌上研究包裝紙平凡的一面，然後一隻新的摺紙動物會在我睡房的椅子上出現，嘗試跟我玩耍；有時一朵枯萎的花會找方法來探訪我，但製作得很差，像是又急又秘密的工藝。母親的魔法不再運作了。夏天在我壓着他們直到空氣從他們排出的時候慢慢離開；我不再想要夏天。

父親與我一齊站在母親躺在醫院的床的兩邊。她還未到四十歲， 但她的樣子比那個年齡更老。多年來，她一直拒絕去看醫生，她內心疼痛的時候，她說不是什麼大的；當救護車最終將她送進來時，癌症已經擴散到遠遠超出了手術的範圍。在窗外，秋天的樹葉開始落了；動物們匆匆忙忙地找地方過冬天，現在我眼角中，一條蛇在醫院的門口滑行。蛇子；我自己曾經也有一條蛇……
「你回家吧， 不用擔心我，這不是一件很大的事……」她的聲音很微弱，在連接到她的機器的嗡嗡聲中很難聽到她的聲音。「如果我……這秋天不在你身邊，不要太傷心。你只要留着你床底的鞋盒，而每年在清明想着我，我永遠也會在你身邊。」

清明，四月五日，是死者的節日。我小時候，媽媽會寫信給她已離去的父母，告訴他們在美國這年的開心事。她會讀出寫完的信，而如果我有什麼評論，他會將我說的話寫下來，然後摺成紙鶴，向西面放他走，看着他飛去太平洋、去中國，去她父母的墳墓。
我上次跟他做這件事，已經過了很多年。「女兒， 媽媽我愛你-」她又開始咳嗽。愛。很多年前的回憶在我腦海中出現；母親說着愛，放着她的手在心上。

她隨着夏天的離別走，也許她自己也是夏天的一部分。

今天是四月五日。母親，你好嗎？我們中國人認為最痛苦的感覺就是子女想愛父母的時候，父母已離別了。母親，我想念我們的夏天，因為它不再一樣了，就好像你離開的晚上，夏天告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