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告別式

我喝著檸檬味的汽水，撕下了一張又一張的日曆紙，九月悄悄到來，秋天無聲無息地覆蓋著盛夏。窗外還是聽得見那吱吱喳喳的蟬鳴，那是夏日僅存的痕跡。白天的時間越來越短，晝夜變長，清晨和夜晚吹拂的風也漸漸有了一絲涼意，象徵著一年又再過半。雖說明年還有夏天，但我總是會為身邊要結束的夏天感到難過。

曾經我很討厭夏天，天氣濕熱使人浮躁，衣服與汗水黏糊糊地貼在身上，午後陽光光線火辣，白皙的皮膚總被曬得黑了幾個色調。後來，我卻愛上了這個季節，我嚮往夏天的狂熱，沉醉於盛夏萬物的向陽而生。我學會了借夏日的高溫烘乾自己體內的潮濕，免得身體內被春天濕得發霉的青苔繼續陰暗地繁衍。

我對時間沒有特別大的觀念，與朋友定了十二時見面總是十一時五十九分才踏出家門。人人都說夏天是全年最長的季節，使得我以為每個夏天總是有大把大把的時間讓我揮霍，我還有許多時間準備一切相遇、告別和開始。直到馬路上的喇叭聲響起，我才發現行人能通過的綠燈時長也不過短短三十秒，夏天也不過僅僅三個月長。六年前的夏日我們懵懂地步進陌生的校園，在生疏的環境中一步一步地攀往高峰，成為現今不再需要被照顧的「大姐姐們」。時代日新月異，如今的畢業照居然也只是把電子版本傳送給我們了事。反覆滑動著我們穿上以前眼中成熟的正裝，才發覺我們的夏天是真真切切地結束了。幸好把照片翻出來多次咀嚼後仍然有回甘的滋味，就如我夏天喜歡喝的檸檬口味汽水一般酸澀，我還可以自作多情地以為自己和這些即將分別的人之間的關係還沒有被貼上過期的標籤。我想，酸澀的味道其實不是來自汽水，也不是來自照片，而是我那匆忙渡過的青春。

青春二字明明帶有春字，可是一切的開始和結束居然可笑地都是與夏天相關。夏天的一切也彷彿夾雜著青春的遺憾。天氣還是如此悶熱，蟬鳴依然聒噪，我還沉溺於中學生涯最後一個夏天的熱烈氛圍中，可是夏天已經結束了。我也沒法再奔跑在那個藍色的運動場上，沒法再在沉悶的課堂上偷偷打著瞌睡。遺憾源於人類總是會慢半拍的感受，明明閉上眼還是站在禮堂台上，緊張地交叉著手指等候宣讀畢業生的名字，明明還沒有做好準備，卻被這夏天急匆匆地推搡著長大。我還沒有來得及吃好多好多的冰淇淋，去海邊瘋狂奔跑，但夏天的狂熱卻只剩下餘溫了。或許別人永遠都無法理解為何我迷戀夏天，或許每個人都有一百種答案，正如每個人也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樣。好不甘心，又一個夏天要結束了，好像還有好多事沒做，還有好多話沒說，這個夏日就要收尾了。我曾渡過的夏天充滿著許多事物，有山、島嶼、夕陽、檸檬味汽水，還有校園。我想我喜歡夏日，其實是喜歡這個季節帶給我的情緒。我熱愛的日本少年漫畫主角總是在這個季節踏上新的篇章，我喜歡看的綜藝節目也總在夏季有著特別獨特的題材，甚至我生來就是夏季的孩子，怎能不喜歡這個季節呢。

夏天總是免不了跟煙火掛鉤。熱海的花火大會盛大得震撼人心，聲勢浩盪，但卻轉瞬即逝。煙花騰空而上照亮海面，就如夏日的烈陽東昇。燦爛過後，黯淡的天空還有拖著尾巴落下的煙火痕跡，過於璀璨的美好後顯得一切失真。煙火過後，熱海的晚上還在繼續，海浪一樣不斷拍打岸邊，熱烈的煙花不能重來，夏天過後萬物也不能再次變得生氣勃勃。可是花火大會還有下次，那夏天呢？我眼中的每個夏天也不同的，沒有一個夏天能完全複製其他夏天。但是只要嗅到夏天清新的氣息，關於某個盛夏的回憶就會就會因普魯斯特效應而被開啟。夏天就像檸檬汽水的氣泡一樣，打開時總是不厭倦地發出滋滋的聲響，可是一不留神便消散了。

夏天週而復始，相見自會有時。秋天其實是夏天悄悄停轉的過渡期，冬天是夏天靜靜睡覺的休眠期，春天則是夏天緩緩起床的重生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還是能夠等到下個能繼續喝冰鎮檸檬味汽水的夏天。我打開窗簾，任由那秋日暖陽照進家裏，與金燦燦的落葉招手見面，也與攜帶著我的青春離開的夏天揮手告別。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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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萃女書院 (S4U)

秋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