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夏日

      「叮咚一一」熟悉的下課鈴聲在耳邊響起，我的心泉豁然翻湧，中四學年已圓滿結束了。我如常慢步到地鐵站準備回家。

      一縷縷陽光穿過茂密的枝榧，灑在車站的地台上，烙上一層金黃，佈滿夏日的足跡。在金光閃爍的月台上，我看到一群小螞蟻在閘門的縫隙間疾走，營營役役，為了一豆筴、一粒飯在紅塵中奔波。頃刻，我彷彿在其中瞥見了自己整年疲於奔命、不敢懈怠的身影，一縷縷的酸楚纏繞心頭，叫我不忍直視。書包彷彿把我迫到月台的角落，而玻璃門反射的只剩下那憔悴的面龐，如行屍走肉般。夏日炎炎熾熱的微風撫拂着我疲乏的身軀，我能否在暑假好好休息，放鬆身心？

      回家後一打開手機，只見同學們都熱烈地討論着暑假的計劃。告別中四這段高中「蜜月適應期」，大家在中五便要擔當各種領袖職位，除了要兼顧自己的學業、訓練、比賽、還需籌備各種大型活動，團結學弟學妹，爭取校外比賽獎項，可謂任重道遠。因此夥伴們趁着暑假不是到大學聽博士演講，便是報讀熱門補習社的預習班，有人更到本地醫院進行義工實習爭取經驗，向着成為專業人士的夢想努力。

      我嘆了口氣，身邊的朋友都有清晰的目標、宏大的抱負，我卻還停留在陰霾中跌跌撞撞，找不着方向。我確實很想燃點屬於自己的那團烈火、抱住屬於我的滿腔熱誠，可是不知怎的，即使我多麼嚮往、多麼渴望，也不能尋獲淺嘗。儘管耗盡心思，它也總是如流水般從我的指縫間溜走。或許是最近太累了吧？我總是渾渾噩噩的，沒精打彩。

      夜闌人靜時，老師的話總會在我腦海中浮起：「要趁着這個夏天充實自己，找尋適合自己的路向，為未來做好準備。」可是我在學校裏只是平平無奇，有些老師甚至連我的名字也記不起。上課時在白板的字句我往往一字不漏地抄到筆記本上，沒有理會喜不喜歡，總之都一般腦兒倒進腦中，背得滾瓜爛熟。我似乎和所有人都不一樣，我很迷惘，我很孤單，像汪洋中的一葉輕舟，載浮載沉，毫無棲身之所。有時真的會在別人看不到時候偷偷掉淚，但我卻不能清楚解釋自己哭的原因。

      在暑假的首個星期，我暴飲暴食，希望能填飽心中的缺口，就在吃東西的那些瞬間，我真的會快樂。事後回想：身體變胖了，自己也彷彿變得更沒用了。父母對我的放蕩不羈從不過問，我也從不向他們坦誠，一方面怕他們擔心，更不敢承認自己的軟弱。但他們憂慮的眼神總在我的腦海裏縈繞，有時會憎惡那些表情，有時會質問自己，當初雙眼閃爍着希望的小孩跑到哪裏了？是迷路了嗎？

      大暑將至，我最好的朋友紫晴約我到尖沙咀看海，我隨口便答應了。  烈日當空，海風帶着點鹹味飄進鼻子裏，水色湛藍，波光粼粼，悠然自得。

      「因心，你最近還好嗎？你好像少了在社交媒體更新動態，又沒有找我聊天，沒事吧？」紫晴關切地問。「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告別中四猶如僥倖逃過一劫，我本該開朗暢快，但看到同學們都尋到自己追夢的航道，我卻連興趣也沒找到一個，心中好像懸着千斤巨石般，忐忑不安。我覺得自己沒有能力好好告別今年的暑假，面對新的旅程。」我眺望着大海惘然地說。

      「原來如此，與其說你沒有能力，我更認為你是沒有勇氣。你看那艘帆船，相比大海實在微不足道，隨時都可能被波濤吞噬，它之所以屹立不倒，昂首往前，是因為水手不畏險阻，審時度勢，調節帆的面向。人也是一樣啊！倘若你只停留在自己的舒適區，認定自己平庸、沒出息，又怎能抵達夢想的彼岸？相反，只要一步步摸索，調節生活節奏，作息平衡，或許就能從迂迴又前進的過程中找到專屬自己的志趣和生活方式。」紫晴指着大海說。

      「這真是談何容易呢！中四的時候我已被學業、競賽以及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壓得喘不過氣來。暑假過後，中五的我不知會淪落到什麼地步了！」我苦笑着說。

      「唉，因心，我看你多半是壓力太大了。現在難得良辰美景，我們就一起深呼吸，甚麼都不去想。心靜了才能聽見自己的心聲。心清了才能感悟萬物的靈性。人生的腳步總是走得太匆忙，所以要學會停下來笑看風雲，坐下來靜賞花開。心境平靜無瀾，才不至被告別的愁緒沖昏。」

      「一、二、三吸．．．．．．四、五、六呼．．．．．．」紫晴細數着。果然過了十來分鐘，我的頭腦不再那麼混亂，心境更如海闊天空。

      「因心，好點了嗎？其實告別並不可怕，只要有充足的準備，堅定的信念，告別反是一種福氣，是對未來的祝願和期許，讓你有放下過去，面對未來的能耐。『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要知道一切都沒想像中那麼辛苦和艱難。當壓力大時，一定要深呼吸，不要讓心魔侵蝕自己。還有，如果你有空，可以和我一起到社區中心做義工服務呢！」紫晴搭着我的肩頭說。

      那天回家後，我沉思了一會，決定跟紫晴一起參加長者義工服務。

      老人院的冷氣機轟隆作響，一張張木床呆呆地躺在房間裏，白髮蒼蒼的長者臉無生氣，靜靜地望着白皚皚的牆出神。面對陌生的臉孔，我當下暗暗心驚，怕自己說錯甚麼，做錯甚麼會惹得長者們傷心或惱怒。正當我不知所措之際，紫晴用可愛熱誠的腔調介紹自己，更說笑逗長者，跟他們親切的握手，向他們問好。我也學着她向長者展現燦爛的笑容。剛開始溝通的確略顯生疏，但不久我們便熟絡得像老朋友般談天說地。得到長者的信任，我心裏有說不出的滿足。後來每星期的義工服務時段，我們教長者唱歌、說英文單詞、焗曲奇餅．．．．．．長者在唱歌時手舞足蹈、陶醉其中、說英文字詞時努力地模仿我的口型，吃曲奇餅時被甜滋滋的巧克力感動得眼淚盈眶，這些場景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我想，我已經找到一項令我舒暢怡然的活動，那便是照顧、教導他人，也許我將來能擔任老師或護士的工作，樂在其中。最難忘的是最後的義工服務環節，一位老態龍鍾、不能走動的長者示意我到他身邊。他告訴我他的癌症已到了末期，已病入膏肓，可是他的兒子並沒有來探望他，面對告別世界的噩耗，他非常害怕。我怔了一怔，隨即給他一個深情的擁抱。我們的人生就是這樣，充滿離別的哀愁，只有回憶永不消失、永不改變。我隨即拿出手機跟他拍下照片，承諾會一直把他記在心中，我們並不孤單，因為我們有短暫美好的回憶，常存心內，也許有日天上重聚。

      告別了暑期長者義工服務，亦是時候告別夏日。那病重的長者只剩餘很短的時間來留下自己最後的人生的印記，我卻還有漫長的歲月等着自己去譜寫。告別了中四，告別了夏日，告別了過去，也告別了渾噩，迎來的將是更多服務社群、充實自己的機會。我並不害怕，因為我有了明確的方向，我已經準備好了。

作者簡介

今心因心

拔萃女書院 (S4W)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