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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晚鐘
去年深秋,我在雨水珠簾中登山。我逆著微風驟雨穩步前進,登上山峰已日落西山。此時風雨殆盡,夕陽流連於山腰,我便流連於山上欣賞日暮。
前陣千山萬壑還沐浴於從天而降的雨珠,倏地只剩下一片璨黃的洗禮。我瞇著眼睛眺望,金碧輝煌的夕陽如金盤子懸掛於天地之間。飛禽群起而飛,彷彿被鋪天蓋地的金黃震攝到。飛鳥渺小的身影被夕陽浩瀚的橙波勾勒出來。我看,下午的驟雨並沒有撲熄夕陽的豔麗,反而滋潤了她、壯大了她。
光影是迷濛的,如傾瀉了的墨水渲染無垠的天際,點點滴滴地灑落於廣袤的大地。光影是濃郁的,如飄逸的面紗濃罩著由古至今更迭不停的山脈。光影是溢彩的,折射於水坑時就如萬花筒裡面的零碎七彩。在夕陽的纖手之下,天地山水那鮮為人知的美貌、那含苞待放的豔麗都被拈出來、捧出來了。
我蹲在樹蔭下,夕陽的光芒靜悄悄鑽過茂密的青葉樹梢,斑駁地落在我的面頰上。夕陽一擲千金,她的溫暖和煦毫不吝嗇地摩挲世間萬物;因為這無處不在的光芒氤氳,我似乎聽得到夕陽的聲音。
我再眺望夕陽,她半個身軀已經隱藏於地下,臉蛋兒也塗上橘紅的胭脂水粉。她灼熱燙手的豪情熱忱撲面而來,那種火辣彷彿在鼻喉中裊裊蔓延開來。山頭上的濕氣仍在,但土壤上的水坑、葉子上的甘露已不知不覺化成一縷縷的塵煙,與光芒融為一體。半個時辰前的驟雨,宛如從沒發生過。
此時的殘陽驟眼看跟朝霞如出一轍,但只有經歷日出到日入才能切身感受到夕陽的壯麗、肅穆、莊嚴。她擺一擺衣袖,把嫣紫殷紅都溢出來;她揮一揮手,把所有一言難盡的遺憾與感慨都投到土地之下。殘陽的餘暉在空氣中搖曳,我的心湖就隨著她搖盪。
殘陽波濤洶湧的餘暉縈繞著我的眼睫毛,一圈一圈的光暈在眼角泛起。晶瑩的淚光身不由己地在眼眶裡打轉。是因為餘暉太過耀眼?還是因為夕陽如弱不禁風的秋葉,墜落得太快?
天穹的黑暗漸漸逼近。黑墨遇上了血紅,水乳交融地交織成暗紫。殘陽墮入山嶺,瞬間融化,留下一抹餘暉,隨風「簌簌」一聲冰消瓦解。半秒鐘前的殘陽,宛如從沒發生過。
人們常說:「夕陽流連於山腰」。我看,這句寄託了人們對時光的無限憧憬和眷戀。定格,只有相機才做得到。世間萬物馬不停蹄地推移、前進,讓我們都無法裹足不前。無論我們如何吆喝疾呼,時間也不會為我們卻步。
李商隱的《登樂遊原》出了一句耳熟能詳的名言:「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美好的事物總是轉瞬即逝,正如秋葉划過樹梢、曇花划過土壤、夕陽划過天幕。當滾滾熱茶冷卻後,其中飄零的茶葉便會歸於平靜,留下萬萬的蒼涼。那在茶還熱騰騰之時,不就該充實度過嗎?
你兀立在夕陽面前,伸出五指,彷彿每一縷光絲都摸得到、碰得著。閉上眼睛,儼如一盤溫水灌頂,你就在山頭的頂峰,騰雲駕霧。遽然,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你再睜開眼睛便會發現那輪夕陽已消滅於黑不溜丟的黑夜中,一切過得太匆忙了。一聲喟嘆,在空蕩的山脈中躑躅。若日暮低垂前你結結實實充實這天,不就避免所有唏噓嗎?
蘇軾在《定風波》寫到:「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陶淵明在《飲酒》寫到:「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這兩首詩詞有異曲同工之妙,都表達了他們樂觀豁達的人生態度。世俗凡物不足以拴住你的眼光;驟雨逆風不足以撲熄你團火。廣達豪放的精神和超凡脫俗的態度就是你人生中永垂不朽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