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夏日

同學們的陣陣笑聲在我耳邊迴響，纏繞空中。我迅速收拾桌子，像以往一樣，清空抽屜裡的一切，抹去這一年曾坐在這裡上課的任何跡象。這個平凡的舉動，是向這一班道別的儀式，更是一種敬禮，像是說：謝謝你這一年的關照，謝謝你這一年的陪伴。同學圍著白板，相機「喀嚓喀嚓」地，伴隨著他們偶爾嘻嘻哈哈的笑聲，錄下一幕幕朋友的離別，還有放假的愉悅。每個人臉上就像刻上了一個月牙般的笑容，那是學期末的放鬆，也是對下一年的期待。我慢慢原地轉了個圈，在同學發現朋友們下年同一班的尖叫中，看了最後一眼課室，走了。留下那麼一絲絲對這一年的青春的掛念，還有那些如寶石般燦爛奪目的回憶。

夏天，是最讓我難受的季節。離開課室冰涼的空調，一種沈沈的濕氣把我擁在懷裡，一隻隻像黑色逗號的蚊子落在灸熱的皮膚上，看著同學汗水淋灕的背影，我不禁想起了上一年的暑假。

那一年，是我轉校之前最後一次在舊學校與同學相聚。雖然我們彼此交換了保持聯絡的承諾，但大家都深知，踏入中三選課的惡夢中，這大可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事到如今，我也沒有多聯絡舊同學，生怕再次掀起告別的傷疤，讓它再次流出鮮紅的血液。但那一天，朋友們為不知情的我準備了送別「派對」，在老師和同學的眼前，我臉紅了，眼眶也紅了，但絲毫不減我為此偷偷感到的欣慰——原來，他們也會掛念我，原來，我在離別之中，並不孤獨。

那一天，我在陌生臉孔裡的祝福中驚覺，原來學校裡竟然有那麼多我不認識的人——然而，在人生的茫茫大海裡，我又如何能喊出每一艘離開巷口的船、認出每一條色彩斑斕的魚？頂多目送它們離開而已。那天特別熱，我臉上黏黏糊糊的，不知是被淚水還是汗水弄濕？我對這九年來創下的記憶念念不忘，對一切熟悉的戀戀不捨，拖著沈重的腳步，逼著自己不要回頭，不要回頭。

我回頭看見夕陽。

啊，那夏天裡最美好的光景！空氣裡多了一絲的涼意，太陽的光輝卻依然拉長了我的影子，給予學校一種神聖的光芒，我不知不覺眯起眼睛，傻笑起來，路過的人不知道還以為我是瘋子呢。小雀兒喜滋滋的高聲歌唱，美麗的朱紅漸漸退去，變成鮮豔的橘色，映在眼中，照亮了我的雙手，為魚肚白的雲朵添上了一份色彩，像是讓天空上妝。夜幕低垂，我的淚水「拍」一聲掉落在地上，被看似乾枯的水泥飢渴地喝掉、吸收。我一下子回到了現實，然而眼前如畫一般動人心弦的景象已被我藏在心中，像一張沖洗玩的照片，隨著時間愈變鮮豔。當然，它也會有淡去、褪色的一天，從我心中的相簿蕭然無聲地消失，被新的記憶取代。清風徐來，把我的煩惱帶去，把我的淚水吹乾，我啜了一口傷心，啜了一口喜悅，世界好像靜止了。

夏天，是那麼令人難受的季節啊。

一時的離別，一時的相聚，世界就是如此。人變，學校卻會維持現狀，直到很久很久之後。——但那又如何呢？我會認識更多的人，創下更美好的回憶，這一時的傷心，又那麼快被快樂取代了。夜晚裡的細雨打在梧桐樹上，早上的太陽又把它曬乾，快樂傷悲亦是這樣過去了。那麼，希望下一年會更好。

不，一定，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