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萃女書院
(S5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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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想尋回的玩具
最後更新： 04/08/2024
「你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幫你嗎？」
「是的，你好，我想開劉女士的櫃子。我是她的女兒。」我遞上了身分證，老人院職員看了一眼，便指著遠處那個小角落一個小小的紙箱。
「她平時床頭沒裝些什麼，都是一些相片筆記本之類的東西，只是有一個玩具，不知道她為什麼還留著⋯⋯」
我揭開紙箱，拿出了那個尋找許久的玩具。
小時候有一個玩具鐘，是母親當時為了讓我學好英語而買的。它矮矮胖胖的，身子用便宜的白色塑料造成，鐘面上有可以手調的時針分針，每當把它調到某一個時間時，它會用刺耳機械的聲音，以英文喊出調到的時間。
「現在！十時！二十九分！」
可能是它會跟我互動吧，小時候莫名其妙地最喜歡這個教育用的玩具。整天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不停轉著時針分針，一坐便是整個下午，玩得不亦樂乎。其他的玩具也不怎麼記得了，只記得這個便宜的白色玩具鐘。現在回想起來，這鐘應該不是給我這樣「暴力對待」的，時針分針不能說是逆行就逆行，我當時沒把它弄壞簡直是一個奇蹟。
這個玩具鐘陪了我四年。由幼稚園到三年級，家中不時都會響起它尖銳的聲音：
「現在！六時！十分！」
「把玩具收在這箱子裡面吧。」我抬起頭，母親冷漠的眼神看著我手中的玩具鐘，她手上拿著一個小小的紙皮箱，遞到我跟前。「快要升高小了，別還顧著玩，努力讀書，將來要玩的機會多的是。」
「媽媽但是⋯⋯」還想撒嬌，但看著母親如閃電般凌厲的眼神，連忙把話吞到肚子裏。我用機械式的動作，一個一個把玩具放到紙箱裡，沈默看著列屍一般排列在箱子的玩偶玩具，再靜靜的把玩具鐘放在最上面。「你要承諾我，在我長大後把他們都還給我喔！」
「唔。」母親打量著箱子的內容，在她低下頭那一刻，我看到她頭頂染成黑色的頭髮的根子，是白色的。明明才四十歲不夠，卻已經早生華髮呢。
然後就沒了這回事了。玩具鐘我也漸漸忘記了，雖然仍是賭氣似的一直執着想把它取回，在成長的過程中，對它的喜愛，也隨著時間洪流的沖洗，慢慢淡然。高小的日子陪著課本，初中伴著課外書，因爲課本的知識，母親說，已經不夠在測驗拿到滿意的分數。「你要贏在起跑線！」母親每次在我分心時，在我身邊哭喊道。「你知道我為你付出了多少嗎？千萬不要跟你父親一樣，只能當一個敗家仔！」
我不怎麼認識父親，畢竟父母在我小時候已經離婚了，也對母親所警告的沒什麼感覺。只是每次看到母親歇斯底里的哭鬧，心底雖然不滿，也不舒服，但又不忍心看她哭喪的臉孔，只得沈默以對。在母親的栽培下，順利進了某著名大學的法律系，雖然也不怎麼喜歡，但我從來也沒有選擇的餘地，現在表格上每一筆，除了我歪歪扭扭的簽名外，都是母親的筆跡，我好像沒有什麼感受。沒有應有的快樂，沒有怨恨，我心中好像硬生生給掏空，麻木了，好吧，都是你對，都是為我好。
然而時間沒法逆轉，失去的童年即使擁有天下所有玩具也好，再也無法尋回，這個小時候不明白的道理，我太遲才領悟到。
當了大律師後，母親是放下心頭大石吧，終於病倒了，以前一直嘗試隱瞞的症狀一下子爆發。工作繁忙再加對母親沒什麼好感，我讓她住在老人院，再請一個傭人照顧她。我猜母親應該會更希望我努力工作掙錢吧，也沒怎麼去探訪她。
玩具鐘早就拋諸腦後了，直至有一天經過懷舊玩具店，看到它的身影，我們以前所有的回憶一次湧進腦中。不禁感概：原來已經二十多年了，失去了二十年以來應有的童真，換來一份穩定每月七萬的工資。這值得嗎？好像也輪不到我𧗾量，畢竟都已經回不來了，再想也只是徒傷心而已。我仰頭大笑，想起了以前的玩具鐘，欲把它尋回，象徵式地把時針倒後那十幾個圈，來敷衍一下這個長不大的孩子，那個便宜的玩具。
在舊屋中，我尋到了那個殘舊的紙皮箱。我掀開紙箱，隱隱有一股發霉的餿臭，其他玩具還在，卻不見那個熟悉的玩具鐘。心底一下焦急，正欲打電話給母親，卻突然覺得自己很搞笑。有誰會招待這孩子如此兒戲的願望？母親如果醒著的話想必一定會嘲笑我，教我別執着以前的事了，現在錢才是最重要的。
也沒再特別尋找那個玩具鐘。畢竟人都長大了，停留在一個位置，是失敗的行為。直至我收到老人院的電話，處理母親的遺物時，與它重逢。
不小心碰一碰它的分針，它用著那把依舊尖銳的聲音，在空蕩蕩的等候室迴響著：
「現在！六時！十一分！」
電池還沒壞啊？我微笑著，那職員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他應該不明白一個守喪的人怎麼在處理遺物的時候，可以由衷的笑吧。輕輕揭開電池蓋，發現電池原來是昂新的。奇怪，難道母親有定時換嗎？還有，她怎麼把玩具鐘給拿去了呢？
好奇的揭開母親的筆記簿，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把身子哄到本子前：
「女兒今天又不用心讀書⋯⋯ 我實在很擔心她的未來。前夫的事，也提了一萬次了，不知道她會不會明白。我真的不想讓她淪落到跟她父親一樣。她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希望女兒長大後不會恨我的教學法式吧。我真的真的只是為她好，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每天一個人工作還要帶著她，我好累，可千萬別熬出病來，不然的話誰照顧女兒？」
「女兒成為大律師了！我真為她感到自豪。我很想跟她說，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她好像不太想跟我說話。希望只是因爲太緊張而已吧。」
「我真的很愛你，女兒，你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看著最後一行字，後面只剩幾頁已經發黃的空頁，突然發現已經熱淚盈眶，不能自己。
這是為什麼？不，不，她對不起我，我要尋回我的童年，這才是真正屬於我的 —— 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玩具鐘，「咔」地一聲，把時針往後板。
「現在！五時——！」
分針「啪」一聲，掉在本子頁面上，剛好蓋住了「女兒」兩字，接著，時針也掉落到地面。等候室變得鴉雀無聲。空白鐘面變成一個亮晶晶的鏡面，映出我無法控制的眼淚。
眼淚一滴一滴落在那小小的紙箱中，小小的，裝滿了屬於母親的一切。
而我的紙箱，卻早已掏空，是我當時焦急地尋找玩具鐘的時候，把一切都順手扔在一旁。
「是的，你好，我想開劉女士的櫃子。我是她的女兒。」我遞上了身分證，老人院職員看了一眼，便指著遠處那個小角落一個小小的紙箱。
「她平時床頭沒裝些什麼，都是一些相片筆記本之類的東西，只是有一個玩具，不知道她為什麼還留著⋯⋯」
我揭開紙箱，拿出了那個尋找許久的玩具。
小時候有一個玩具鐘，是母親當時為了讓我學好英語而買的。它矮矮胖胖的，身子用便宜的白色塑料造成，鐘面上有可以手調的時針分針，每當把它調到某一個時間時，它會用刺耳機械的聲音，以英文喊出調到的時間。
「現在！十時！二十九分！」
可能是它會跟我互動吧，小時候莫名其妙地最喜歡這個教育用的玩具。整天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不停轉著時針分針，一坐便是整個下午，玩得不亦樂乎。其他的玩具也不怎麼記得了，只記得這個便宜的白色玩具鐘。現在回想起來，這鐘應該不是給我這樣「暴力對待」的，時針分針不能說是逆行就逆行，我當時沒把它弄壞簡直是一個奇蹟。
這個玩具鐘陪了我四年。由幼稚園到三年級，家中不時都會響起它尖銳的聲音：
「現在！六時！十分！」
「把玩具收在這箱子裡面吧。」我抬起頭，母親冷漠的眼神看著我手中的玩具鐘，她手上拿著一個小小的紙皮箱，遞到我跟前。「快要升高小了，別還顧著玩，努力讀書，將來要玩的機會多的是。」
「媽媽但是⋯⋯」還想撒嬌，但看著母親如閃電般凌厲的眼神，連忙把話吞到肚子裏。我用機械式的動作，一個一個把玩具放到紙箱裡，沈默看著列屍一般排列在箱子的玩偶玩具，再靜靜的把玩具鐘放在最上面。「你要承諾我，在我長大後把他們都還給我喔！」
「唔。」母親打量著箱子的內容，在她低下頭那一刻，我看到她頭頂染成黑色的頭髮的根子，是白色的。明明才四十歲不夠，卻已經早生華髮呢。
然後就沒了這回事了。玩具鐘我也漸漸忘記了，雖然仍是賭氣似的一直執着想把它取回，在成長的過程中，對它的喜愛，也隨著時間洪流的沖洗，慢慢淡然。高小的日子陪著課本，初中伴著課外書，因爲課本的知識，母親說，已經不夠在測驗拿到滿意的分數。「你要贏在起跑線！」母親每次在我分心時，在我身邊哭喊道。「你知道我為你付出了多少嗎？千萬不要跟你父親一樣，只能當一個敗家仔！」
我不怎麼認識父親，畢竟父母在我小時候已經離婚了，也對母親所警告的沒什麼感覺。只是每次看到母親歇斯底里的哭鬧，心底雖然不滿，也不舒服，但又不忍心看她哭喪的臉孔，只得沈默以對。在母親的栽培下，順利進了某著名大學的法律系，雖然也不怎麼喜歡，但我從來也沒有選擇的餘地，現在表格上每一筆，除了我歪歪扭扭的簽名外，都是母親的筆跡，我好像沒有什麼感受。沒有應有的快樂，沒有怨恨，我心中好像硬生生給掏空，麻木了，好吧，都是你對，都是為我好。
然而時間沒法逆轉，失去的童年即使擁有天下所有玩具也好，再也無法尋回，這個小時候不明白的道理，我太遲才領悟到。
當了大律師後，母親是放下心頭大石吧，終於病倒了，以前一直嘗試隱瞞的症狀一下子爆發。工作繁忙再加對母親沒什麼好感，我讓她住在老人院，再請一個傭人照顧她。我猜母親應該會更希望我努力工作掙錢吧，也沒怎麼去探訪她。
玩具鐘早就拋諸腦後了，直至有一天經過懷舊玩具店，看到它的身影，我們以前所有的回憶一次湧進腦中。不禁感概：原來已經二十多年了，失去了二十年以來應有的童真，換來一份穩定每月七萬的工資。這值得嗎？好像也輪不到我𧗾量，畢竟都已經回不來了，再想也只是徒傷心而已。我仰頭大笑，想起了以前的玩具鐘，欲把它尋回，象徵式地把時針倒後那十幾個圈，來敷衍一下這個長不大的孩子，那個便宜的玩具。
在舊屋中，我尋到了那個殘舊的紙皮箱。我掀開紙箱，隱隱有一股發霉的餿臭，其他玩具還在，卻不見那個熟悉的玩具鐘。心底一下焦急，正欲打電話給母親，卻突然覺得自己很搞笑。有誰會招待這孩子如此兒戲的願望？母親如果醒著的話想必一定會嘲笑我，教我別執着以前的事了，現在錢才是最重要的。
也沒再特別尋找那個玩具鐘。畢竟人都長大了，停留在一個位置，是失敗的行為。直至我收到老人院的電話，處理母親的遺物時，與它重逢。
不小心碰一碰它的分針，它用著那把依舊尖銳的聲音，在空蕩蕩的等候室迴響著：
「現在！六時！十一分！」
電池還沒壞啊？我微笑著，那職員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他應該不明白一個守喪的人怎麼在處理遺物的時候，可以由衷的笑吧。輕輕揭開電池蓋，發現電池原來是昂新的。奇怪，難道母親有定時換嗎？還有，她怎麼把玩具鐘給拿去了呢？
好奇的揭開母親的筆記簿，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把身子哄到本子前：
「女兒今天又不用心讀書⋯⋯ 我實在很擔心她的未來。前夫的事，也提了一萬次了，不知道她會不會明白。我真的不想讓她淪落到跟她父親一樣。她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希望女兒長大後不會恨我的教學法式吧。我真的真的只是為她好，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每天一個人工作還要帶著她，我好累，可千萬別熬出病來，不然的話誰照顧女兒？」
「女兒成為大律師了！我真為她感到自豪。我很想跟她說，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她好像不太想跟我說話。希望只是因爲太緊張而已吧。」
「我真的很愛你，女兒，你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看著最後一行字，後面只剩幾頁已經發黃的空頁，突然發現已經熱淚盈眶，不能自己。
這是為什麼？不，不，她對不起我，我要尋回我的童年，這才是真正屬於我的 —— 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玩具鐘，「咔」地一聲，把時針往後板。
「現在！五時——！」
分針「啪」一聲，掉在本子頁面上，剛好蓋住了「女兒」兩字，接著，時針也掉落到地面。等候室變得鴉雀無聲。空白鐘面變成一個亮晶晶的鏡面，映出我無法控制的眼淚。
眼淚一滴一滴落在那小小的紙箱中，小小的，裝滿了屬於母親的一切。
而我的紙箱，卻早已掏空，是我當時焦急地尋找玩具鐘的時候，把一切都順手扔在一旁。
作者簡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