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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碼城市
「比賽時間尚餘三十秒!」我匆忙地在最後一行輸入花括弧,用繃緊的食指按下那個神聖的「執行」按鈕,在心中不斷默許,屏幕不顯示任何邏輯錯誤。眼看著那個加載中的圓圈,我的腦海中不停地浮現出同一個畫面——我輸了比賽,痛失了一個代表香港到訪外國交流的機會。「十二、十一、十......」在我眼中,這十秒,這一萬毫秒,全在命運之神的手上,其他人無權掌控。突然,奇蹟出現了,我蒙受命運之神的眷顧,我寫的程式在比賽結束前成功執行,並且沒有任何邏輯錯誤。就這樣,我在編程比賽勝出,將到外地與一眾好手技術交流。
我從評判手中接過獎盃,我在那金色的反射面看到自己的樣子,我才發現,我的臉上並沒有太多笑容,我其實並沒有那麼高興。當我推開門,步出比賽場地時,眼看數碼港的一花一草、一樹一木,還有樹上的二維碼,我感覺這個城市的面貌不同了,周遭的所有事物都好像被一堆數字圍繞,每一棟高樓大廈都被他們公司的業績、盈利等數字界定了高度,甚至連我們正在呼吸的空氣都被天文台所測量的空氣污染指數定義了質素。而我們,作為生活在這「數字」城市的人,也無一幸免,我們同樣都被數字定義了我們的身分。我搞不懂,我參加編程的初心是什麼?是為了勝出多少個比賽?獲得多少個出國交流的機會?我的「編程之旅」的終點站又該是何處?
我帶著無數個「邏輯錯誤的顯示訊息」離開數碼港,我感覺自己是個執行失敗的程式。我沒精打彩地走進一家超級市場,忽然一把響亮的罵聲使我回過神來。只見一個壯漢在罵一個年近耳順之年的男人。壯漢身穿整齊的西裝,左手拿著最新款的智能手機,右手戴著智能手錶;相反,中年男人衣衫襤褸,頭髮凌亂不堪,手背被膠布遮蓋著,可能他在上架貨物時弄傷了。壯漢大聲責罵年男人:「你既不懂得處理網上支付系統,又不懂得使用最基本的文書處理軟件,你明天不用再上班了!」那個中年男人低下頭,駝著背,沒有半點掙扎的表情,拿著那個滿佈灰塵的背包,步出了超級市場,步出了勞動人口市場,被迫走上窮途末路。
第二天,在上學的路上,忽然看到一群人在街道上聚攏著,昂首仰望著大廈天臺的方向,議論紛紛。我擡頭看看,原來是個中年男人,外貌與昨天在超級市場被解僱的中年男人有幾分相似,都有被大時代所拋棄的痕跡。他眼前的世界越發黯淡,只剩下黑和白,和煦的陽光再也不能照亮蒼穹,心中的火焰再也不能燃燒劃落;沉默的他站立良久,圍觀人群的譁然,城市裏的喧鬧煩囂,泛起他心中原本平靜的湖面,使他的内在世界變得波濤深邃,心中沒有一刻寧靜。
凝視著那個中年男人的背影,我慨嘆著,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不會這麼毅然放棄眼前的機會、放棄自己、放棄這座城市。我會嘗試學習使用科技,努力適應時代巨輪所帶來的每個改變。通常每次更新軟件,程式碼中都會有許多無中生有的邏輯錯誤,但只要我們花點時間,尋找和改正當中的邏輯錯誤,程式碼定能成功運作。可惜我沒有主宰別人的命運的權力,可惜這座城市不容許太多的「如果」。香港寸金尺土,資源有限,人口老化,資源往往都先分配給年輕人——只有年輕人才有學習科技的機會;而這座城市裡的老年人對科技的了解有限,拖慢了香港的科技發展。香港就像是個加載中的圓圈,只管加載,然後將超載的,從高空掉下。香港現在的確是個「數字城市」,在金融等範疇有亮眼的成績,但香港與「數碼城市」這個頭銜仍有一大段距離。
電腦不會說話,可是它有自己的語言。它使用的最原始、最基本的「二進制語言」,只有數字「0」和「1」。思考至此,不禁令我有所悟徹:電腦的「思想」和佛家的「語言」一樣簡單,「有」即是「1」、「空和無」即是「0」。科技即是「寂靜涅槃」,是一種不生不死、超越時空、無限存在的自由、無罣礙之境,是「0」;但,人類就是「1」,其出現為「0」增添限制、障礙。但願,香港人要放下自己的固執,接受科技主宰時代的現實,才能不被科技主宰自己的命運。
前人編程需用特定的編程語言和文法,但現在有了聊天生成預訓練轉換器的誕生,人們只要用自然語言便能生成一段程式碼,方便快捷,而這一類別的程式設計師被稱為「提示工程師」。在這個變化萬千的城市,唯有變化永恆不變,而編程所教曉我的第一件事,並不是如何改變世界、造福世界,而是如何適應於世界中的改變,倘若全部香港人都懂得在自己的程式碼中尋找和更正邏輯錯誤,這座城市裡便不會有任何人被時代淘汰,這座城市便能永遠走在科技領域的最前線。
也許,我的志向沒有其他程式設計師的那麼遠大,我的目標不是遠赴美國的矽谷上班,而是留在這座見證我成長的城市——香港,繼續編程;我的理想不是改變世界,而是略盡綿力,以改變這座城市的命運。但願當我的編程旅程畫上句點時,才是香港走上科技領域尖端的輝煌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