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氣

我學校在聖誕節長假期開始前，舉辦了一次到外地山區一間中學參觀的實地學習活動。於是在十一月中期，我們全級帶著我們每人一條親手縫製的圍巾，坐上飛機，在長途拔涉後到達了山區。

我們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清晨五時便開始步行在一條愈漸泥濘的小路上。導遊告訴我們說，這是每個學校早上必經之路。他們才沒有車子或巴士呢。這所學校建在一座用散沙和泥塊堆成的小石坡上。等我們終於疲憊地停在小山坡的山腳的時候，一排抹著黝黑的皮膚，架著一個個瘦長，被骨骼拉得在陽光下發著微亮的身軀，穿著一件件佈滿被歲月摧殘得透光的外衣以及要鬆散開來的拖鞋的中學生已站在山頭上。他們兩個嘴角凸出的肌肉微微的向下垂，蒼白卻游著些許好奇的雙瞳幾乎麻木地望著立在山腳的我們。

我們在課室贈送了我們的圍巾。我的學習伴友是個十六歲的男生。他比我高出一個頭，而他的外衣至少小上了幾個號碼。因此，我選擇把圍巾包在他露出了的肚皮上。他用烏亮，滿是聰慧的眼睛望著我。它們在他消瘦的臉上拉成了兩個月牙兒。他笑了。

那學校只有一個課室，一個老師——他們的校長，一個被污水染黑的木板而製成的黑板，一盒白粉筆，和一張長桌。陳舊的鐘聲響了一下，第一節課開始了。我跟同校的同學站在房間的最後面，在沒有安裝檔風玻璃的窗戶下抱著自己，在寒冷中靜靜地、辛苦地聽著校長講書。學生們全神灌注地看著校長朗讀著《罪與罰》。我看著蹲在長桌後的那排學生，心裡暗暗稱奇。他們之中，沒有一個在抱着胳膊，專注於保暖—— 十多雙睜得大得快要從腦袋裏滾出來的眼睛，看着他們校長，毫不分心。他們全都頂着被殘酷的冰冷染通紅的鼻子，一雙雙瘦弱得在顫抖的肩膀，卻無一不在舉手發問，在勤快地在書本上寫筆記。那應該是他們唯一的教材——他們當書本是金塊般看待。

他們在第一和第二節課之間並沒有一個十多分鐘的小休。我們站在課室背後，只感覺到兩個小時後腦筋的疲憊。在哪排學生和校長之間，只有校長在一個凳上坐了一下，喝了一口水，而他們又繼續上課了。第二節課是他們的默書課。在校長宣佈第一句的默書內容的時候，同學們已迫不及待地拿起筆，全間房間沙沙地響，而他們臉上滿佈自信、幸福的笑容。

第二節課在三小時後完畢了。那時，我們每位同學都餓荒了。因此，當我們看見同學們整理書包，準備花一小時的時間步行回家的時候，我們都十分驚訝——他們難道沒有午飯時段，沒有學校提供的午飯盒嗎？

「他們要回家幹事，也要回家才能吃飯。」校長無奈地揮手。我們看着學校的簡陋，從窗外射進來將溫和的蛋花般的冬天陽光，默默地點了點頭。我們回到旅館裏，坐在一個隨身暖器旁，吃了一個冒着蒸氣的雞肉包，看着在房角正在充電的手提電話，我的腦袋裏回到那排中學生的削瘦的背脊，以及他們誠懇，聰慧的眼睛。

現在，在書桌面前，每當我想放棄一個特別難的數學題，或一道艱難的理解題，只會看見那肚皮上包着圍巾的男孩，那站在山頭上的一排聰明，不幸，又幸運的中學生。那次實地學習之旅，讓我猛然理解，我有的一切學習機會並非必然的。只要在我降世之時出現了一個命運中的小差錯，那個善良誠懇的男生可能就成了我父母的孩子，而我便會成了農家之女。我跟那群孩子，同是中學生，但當我們守學習活動的時候，他們這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們唯有的一本書，新奇地翻閱着。看着那一天參觀的每一秒將走馬燈一樣在我眼前清晰掠過，我遲鈍、卻深切地明白到珍惜自己多次所有的一切，才能在未來毫無悔疚，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一生無數的運氣。那次，給了我一個寶貴的課堂，一個畢生難忘的記憶。我好像有看見學生勤快地抄筆記，和他們那一雙雙熱切的眼睛……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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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萃女書院 (S4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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