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希望更炽?,比?望更深邃的是?。

幾日游
在金黃色陽光的渲染下,涼風吹過樹梢,似乎想藉此帶走一切燥熱,讓獨屬於夏天的清新空氣盈滿這片天地。在拖著行李箱回家的路上,我凝視著鬱鬱蒼蒼的碧葉出神——當它們換上火紅的色澤時,我也已向過去的我說再見,開啟了人生的另一段旅途。
這個夏天的到來讓人們頗猝不及防。當我和幾個同學們踏在北京的土地上時,滾滾而來的熱浪令我們不由得眯起了雙眼,一陣倦意湧上身體,卻仍竭力維持著清醒的精神狀態。在這幾天裡,我們從香港來到了祖國的首都,正是為了代表學校參加數學比賽。然而,與身邊「身經百戰」的學姐比起來,經驗不足的我在幾人中明顯更加拘束,對自己的表現憂心忡忡。再加上悶熱的氣候,這無疑在我的心頭點起了一把火,令我更加暴躁、不安。
到了我們暫居的宿舍,我壓低了聲線,向學姐們點點頭,隨後便去洗手間洗漱了。整理過後,我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盯著天花板出神。此刻,不論是洗手間裡嘩啦啦流動的水聲、那些更親近彼此的同學窸窸窣窣的談話聲,還是久久盤繞在心頭的擔憂,都讓我心煩意亂。作為代表學校的一員,我害怕大腦會在看到試卷的一刻變的空白,更怕辜負老師與同學們的寄望。那一道道失望的眼神會如鋒利的刀劍一般,刺穿內心看似鼓脹的氣球,讓積聚許久的勇氣迅速流失。
同時,陌生的環境和人也讓我坐立不安。即便是在暗沈靜謐的夜晚,我仍然睜眼許久,仿佛要在他鄉尋找記憶中熟悉的身影,按著微微起伏的胸口,好讓那顆恐懼的心安定下來。可惜,希望終究要落空——我終究是要離開家人的,是的,我到了長大的年紀了,我不能再依賴身邊人了。我告訴自己。
父親花白的鬢髮、母親彎起眉眼邊細密的紋路已然佔據視線許久。我伸出手,好像要摩挲歲月流年在髮絲與皮膚上留下的白霜和溝壑,最終還是閉上了眼睛。
比賽前一天,焦慮達到了頂峰。在這一間小小的宿舍裡,我感覺自己和其他人被一層無形的厚模阻隔,室內瀰漫著沈重的氛圍。在爆發的臨界點,我衝出了寢室,打算到外面走一圈散心。
上午的陽光穿過層層雲朵,透過樹梢映在我的臉上,擡頭看去,樹梢上的嫩芽早已結成了碩大的花苞,點滴綠意讓人格外喜悅。我沿著小道緩緩向前走去,驚訝地發現馬路邊也已開出星星點點的迎春花,我不由得停下脚步:又細又長的碧綠葉條從石臺上垂下來,如翡翠般祖母綠的葉子分散長在綠條的兩邊,如同垂下來的鞭炮。兩片葉子中間,則是已然盛放的花朵。溫暖的鵝黃色、溫馨的淡粉色與純潔的雪白色相間,利用在繁春汲取的生命力,終於在這個夏天綻放出獨一無二的光彩。或許是因為美景的薰陶,我的內心漸漸平靜下來,最終停下了腳步。
它們在此時此刻開得絢爛奪目,跟我截然不同。
可在這個想法出現的同一時間,我的腦海裡浮現了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情境。雨水與適當的陽光滋潤了濕軟溫熱的泥土,萬物在臨終前消解,「化作春泥」後成為了哺育種子的養分……對於一顆粗糙又醜陋的黝黑種子,這樣的待遇理應讓它心滿意足地蜷縮在泥土裡,就像每一個被家人庇護的孩子一樣。他們不用擔心風吹雨打,不用為前方未知的挑戰提心吊膽,只需要撲進母親的懷抱裡,感受著暖洋洋的光線,聞著被褥淡淡的香氣,樸素而平庸地度過短暫的一生。
然而種子終究選擇了破土而出。縱然只有渺小的軀體,它憑藉細長的枝條勉強掙脫泥土的擁抱,向上支撐著、向旁蔓延著。冬天那阻攔它們的厚實積雪只能證明它們有多麼頑強堅毅,而春風的吹拂則是一聲響亮的口號,激勵它們千軍萬馬般地抽出新枝幹,展露無窮的生命力。直到這個盛夏,這些種子已經蛻變成了全新的自己——雖然仍然和土壤關係緊密,但不會膽怯地利用前者的堅實厚重躲避現實,而是親自經歷酷暑和風的磨練。碩大的花瓣伸展著,在陽光的折射下露出鮮豔的色彩,連邊緣也泛起了淡淡的淺金。柔軟細小的絨毛微微顫抖,在芬芳中無聲訴說著自己的蛻變。
人,不正如種子一樣嗎?在這一刻,我注視著開得明麗的花朵——或許,唯有像它們一樣對曾經的溫柔鄉說聲再見,克服一直以來的依賴性,才能見到成功的曙光。告別不是永恆的毫無交集,而是向一個人提供獨自處理問題的機會,培養她獨自面對挑戰、困難的決心和毅力。如果一輩子依偎著父母,最終也只會成為腐爛在泥土裡的種子,雖安穩無憂,但仍舊渺小、骯髒和無人問津。在長度有限的人生裡,我們真的要放棄拓寬前路的機會,讓未來仍是一片虛無的白色?
收到自己的成績後,我們各自返航,結束了這個夏天短暫的北京遊。儘管我的比賽成績很普通,但當我回望這幾天經歷的一切後,卻並不覺得後悔或失落。或許是因我學到了幾個數字不能代表的道理,並且決定將思想付諸於行動。之後,我主動尋求類似比賽和課外活動的機會,每一次的嘗試不一定有理想的結果,但都讓我學到更多,培養了我處理問題的能力和自信心。
告別依賴性並不容易,但我堅信這是我成長的必經之路。種子只有破土而出才能長成嬌豔的花朵,雛鳥只有離巢才能學會飛翔,最終成為盤旋在空中的蒼鷹。夏日裡的這一刻,我向曾經不成熟的孩子告別,舉步向前,自信沈著地迎接未來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