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有治癒人的能力
失去了的鑰匙
亮燦燦的新鑰匙被我放在指尖上盤轉,叮噹作聲。我邊走邊恍神,思緒不知飛到何處。只因這是我從小成長的地方,我不睜眼也能走到目的地。只可惜街道不變,人不變,手中的鑰匙卻早變了。
「唉!我還是走錯了!」我對著面前的老唐樓暗自呢喃。這也不是我第一次走錯了,新居和位於老唐樓中的舊居不過是一街之隔,承載的感情卻不同,一個是我住了二十年的老唐樓,一個是我剛入伙的現代屋苑。就是因為習慣使然,每次回家只要有片刻恍神便會走錯。而今天,看著外層早已剝落,看起來歷經風霜的它,我不由地想走進去,儘管我已失去了那道家門的鑰匙。
我扶著破敗的扶手,一層一層向上爬。正當我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之際,走廊牆上的花痕吸引了我的注意,一段童年回憶浮現眼前。
小時候,爸媽要外出打工,常年只有我在家,閒時唯一可做的,便是拿起鑰匙在牆上刻畫,做出如此沒有公德心的事,管理處都會通知我父母,我自然是沒少被責罰。但那卻也是我與父母「談天」最多的時間了。所以為了多見父母,即便是責罰也好,我常常拿起鑰匙到處亂刻。鑰匙也多了一個作用一一帶我見想念的爸媽。
看著滿是爸媽畫像的走廊,那曾是我最渴望的團圓時光,卻只能在鑰匙的「筆」下才能實現。可惜啊,舊居的鑰匙失去了,再不能刻出牆上的「全家福」,也不能把不在人世的雙親帶給我。一時間,眼淚沾濕了我的面頰,如小時候想念爸媽一樣。
我又再拖著身子向上走,終於來到熟悉的門前,長年沒有人煙的它佈滿灰塵,角落也有不少蜿蛛網。我輕撫生鏽的門柄,像是在跟它道歉,我失去了它的「好伙伴」—一鑰匙。我把頭貼在門前,彷彿能穿越時空。
「老婆!我拿到鑰匙了,我終於能給你和女兒一個安穩的家了!」正值英年的父視抱著媽媽喜極而泣。那時我才五歲,雖什麼也聽不懂,卻被父母感染,也感到高興。這或許已是我童年為數不多的家庭回憶了。爸爸拿著全新的鑰匙,第一次插進門鎖,隨著門柄的轉動,一段新的人生篇章也隨之開啟。
「政府已下達了重建令,所有居民須於三十日內交出鑰匙!政府會按上次治淡好的金額作賠償,請合作。」這是兩年前,房屋署職員的通知,冷冰冰的說話結束了我在這裏二十年的回憶。我家曾作出過反抗,連當時年事已高的父親也不甘放棄,在房屋署前抗議了三天,卻未能敵過時代的清洗和人情的冷淡。我們如期交出了鑰匙,告別了生活了一輩子的「老唐樓」,告別了刻滿回憶的地方。
「很無助對吧?你的伙伴就這樣被帶走了。」我從回憶中抽離,問門柄道。它沒有回應,只是用它粗糙的手感告訴我,這些年它有多想我們,有多想它的伙伴。
現在,我長大成人了,手中也有一把鑰匙,卻再也感受不到從前的快樂,是它不夠精美嗎?不。是它打不開新家門嗎?不。是它不能刻畫嗎?不。是它再也打不開我的心了。它帶給我的,是門後溫熱的飯菜,是雙親和藹的笑容,是我成長的一分一秒。失去它也意味著我要和年幼天真無邪的自己告別,要和父母告別。
回到家門前,我拿出新鑰匙準備開門之際,門內的歡笑聲傳來,炒菜聲也在一旁伴奏,是我的丈夫和兒子。我停下手中開門的動作,靜靜把手放在門前,閉上眼睛細細感受。我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再次感受到門內的溫馨。
我忽然明瞭,或許家和鑰匙只是載體,我失去了舊的鑰匙,失去了舊的載體,卻帶著新的人,新的鑰匙,建立起新的回憶。或者有一天,老唐樓被重建後,也會有新的人帶著新的鑰匙,打開那道大門,也會有人拿著他的鑰匙在走廊刻畫他的故事。
自那天起,我再也沒走錯了,或許是我和舊居做了最後的道別,也解開了我心中的鎖,不再被那失去了的鑰匙所困,不再困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