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擇

「惟有讀書高。」我嘆了口氣，推了推筆芯繼續寫題。沙沙聲在空氣中彌漫，枯燥而無味，早已習以為常的心卻屏蔽了所有煩躁。圖書館空蕩蕩地，只有半縷斜暉映照在書桌上，使我不禁想到另一側的操場，也被同樣的陽光包裹著嗎？那充滿活力的操場啊，正被同齡人亮閃閃的白球鞋踏著，球啪啪作響，偶爾夾雜驚呼與歡笑聲，與汗水在殘照之下蘊釀著青春的氣息。我不敢再想象，繼續作答，卻不小心將「夏」寫成了「憂」，凝了凝神，改正了過來。


「一心！你過了！」母親飛奔過來，平時的嚴肅取而代之的是毫不遮掩的興奮。「跳了兩級！你果然是讀書的材料！」她邊說邊扯起我背上的書包，又作勢跪下幫我脫鞋，嚇得我趕緊縮到一邊去換上拖鞋。「我啊，千辛萬苦每天工作，節衣縮食，就是為了你的今天。你看，這下真的成功了！以後做個醫生、律師什麽的……」我怔了怔，心神不定。本來打算宣布的好消息在喉嚨發悶，一咽之下滾回肚子里。母親絲毫不覺我的失神，嘴角咧得碰到天花了，「所以啊，繼續好好讀書，你那什麽校隊選拔肯定又過不了了吧，我幫你在放學報了最好的補習班，天啊，幾百塊錢一小時，你以後……」我露出大大的燦爛的笑容，道：「我會的，謝謝媽媽。」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是母親在我收到學校通知進行跳級測試前一晚，當我硬著頭皮，不知第幾次懇求放學後讓我打球，她給的拒絕緣由。「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你這體質還能當成職業運動員？你生下來就是讀書的料，半只腳踏進羅馬了，別想著糟蹋天賦！」她說。


現在，我坐在圖書館里做著閱讀理解。都是豆蔻年華，別人能奔馳陽光之下，我卻有如遁入空門的清修者。兩年前，在母親壓迫之下，我拋下了寶貴的入隊機會，成為同學們口中的跳級「天才」。「惟有讀書高。」深夜我時常喃喃自語，像在安慰自己沒做錯決定，又像是把那時常萌生出的丁點「野」念頭打回深處。


拖著疲憊的身體，我挪著沈重的腳步離開校園。落陽紅紅紫紫的，仔細欣賞的話應該很美吧。踉蹌了一下，一驚，地上一顆排球搖晃。遠遠傳來呼喊：「對不起同學，可以把球拋給我嗎——」是三五個年紀相若的初中生，穿著幹爽的運動服，臉上朝氣未退，仿佛就是吸光太陽精力的罪魁禍首。沈吟半響，我捧起藍黃條紋的球，沈甸甸的。心潮在深處起伏，澎湃，一個大浪掀起，仿佛回溯兩三年前，在暮靄中…我情不自禁地放下書包，卷起袖子，拋高，揚手，一個落力的「啪」。球飄飄然飛到同學手中，歡呼聲揚起。歡喜之際，我仰起頭欲飽覽天上變幻萬千的火燒雲，下一秒心一緊，天邊雲霞已慢慢失去金邊，夕陽落了。呆呆的看著，我突然意識到昔日的歡聲笑語已隨著夕落消散殆盡，即將到來的會是無邊的黑暗。


暗淡天空中閃爍著的星，所謂的「成功」。母親常說：「你以後啊，就要當一顆星星，閃爍又耀眼！」站在操場上，我突然發現自己是個多麽懦弱的人，如同傀儡般，行屍走肉地依別人期望而行。兩年前的我，多麽的懦弱，當母親提出把我練球的機會拿來讀書時，我沒有吭聲，等同於親自扼殺掉自己最後一點機會。我親自將雲霞撥走，走上成為「星星」，母親希望我走的路。「惟有讀書高。」這是催眠術，是慢性毒藥，塑造了華麗堂皇的表面，催眠著我接受現實，侵蝕著我最後一點初心。回首，兩年已盡，星星即將塑造完畢，已經無法回頭了。惆悵何用？哭泣何用？已經遲了……


我目送初中生們收拾完畢離開校園，各散東西。他們有說有笑的，仿佛以為這樣的生活會永遠如此。心中一動；總有一天，無論讀書還是打球，我們都會各散東西，可能永遠不再相見。大家能聚在此，何嘗不是一種緣分？既然遲早分離，一年兩年，不足掛齒。真正能夠刻骨銘心的，是這段融合歡樂與遺憾的時光吧。只要我永遠記住它帶來的快樂，排球永遠與我作伴。仲夏的夜晚不算炎熱，我站在馬路邊靜待轉燈。「鐺，鐺，鐺。」紅燈的聲響敲在我心弦之上，擡頭望天，幾顆星星已冒出頭來，開始彰顯著它的光芒。「遺憾才能使人刻骨銘心。」一句話在腦海冒出，我憧憬地仰望著夜空。讓夕陽成為一個回憶，既然選擇了星星，沒法子，就繼續走下去吧。「明兒放學去打一會兒球。」我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