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遇的一刻

重遇的一刻
六年了，沒想到重遇的一刻，與分手時一樣，都是個下雨天。

毛毛細雨正悄悄無聲地飄落著，像無數蠶娘吐出的銀絲。 街道上的人寥寥無幾。 當我細看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渾身濕透的婦人正賣力地推着一輪「小販車」。 出於惻隱之心，我決定上前幫她一把，但當看清她的臉時，卻心頭一震，眼前的人我再熟悉不過。

眼前的婦人正是一心，貫穿了我一部份童年的人。 雨水隨著我們的相遇愈下愈大，滴滴答答的雨水如同時光的鎖匙帶我回到分手時的雨夜。 畢業時也是下着這樣的雨，沙沙的，寒冷中帶着一點燥熱。 一心的五觀仍大差不差，曾經她那對眼睛水靈靈的，眼神中透露著精明，只要看過她的笑容，都會被她撥動心弦。 而如今，她的眼中只剩下被生活磨平菱角的滄桑和那為了奉承客人而增加皺紋的眼角。 正因為這點，我才能區分兩個時期的她。 千萬條雨絲蕩漾在半空中，記憶的碎片亦在此刻一點點落下。

校園時期，人人的內心也渴望成為一個光鮮亮麗的女學生，一些化妝品，指甲油，名牌衣服成為了學生們響往的時髦玩意。 當時，但凡誰有其中一樣，就會立刻變成班上眾星捧月的存在，我們班上首當其沖的正是一心。 當時聽說她家裡特別富裕，而數不勝數的化妝品也成了有力的証據。 不少女同學都爭相奉承她，希望能討到一點化妝品來沾沾光。 漸漸地，也許是阿諛奉承的話聽多了，一開始陽光開朗的一心圍起了一個又一個小圈子，她嘲諷起那些不怎麼打扮的同學。

不幸地，我正是被取笑的其中一員，「書呆子」成了我那一陣子的名字，而我羞愧難當。 心底裡那顆愛美之心何嘗沒有發過芽，有時，我內心真的很羨慕一心的新衣服，新鞋子和新髮夾。 夢裡，我也想過能有光彩奪目的外表，成為人人羨慕的存在，只是木訥的性格活生生地把它澆死罷了。 當班上審視的眼神時不時落在我身上時，我開始傴僂著背，盡力降低存在感，生怕那些眼神太多集中在我身上。 甚至我開始祈禱時間可以過得再快些，再快些。

剛畢業時，我曾無數次幻想過與她相遇的情境，我想我要活得比她好，然後像曾經的她一樣，居高臨下，用刺痛過自己的眼神回禮她。 我知道這是我被打壓的不甘，亦是可笑的幼稚。

如今，終於如願以償，彼此的角色真的對換了，眼前的人正喋喋不休地說着曾經，訴說著生活的不如意，字里行間都帶著對我歉意。 她如今說話的態度老老實實的，可我什至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雨水早已覆蓋她的說話聲。 嘲諷的話完全沒有出現在我的腦海中，空氣中只剩下感歎的思緒深深地環繞我們。 看著她被雨水打濕的上衣和睫毛上快垂落的雨滴，我不禁感歎起來。

我想，她一定經歷了很多，囂張跋扈的她最終變成老實忠厚的樣子，而生活的鐮刀也不只向她揮去，我已學會在一次又一次的痛苦中成長，現在的我，在再次面對眼前這個令我的童年活在自卑和悲傷的人時，內心仍能安然無恙。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但生活的刀猶為狠毒，生活中充斥著的酸甜苦辣和各種艱辛，活生生地令一個人的性格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對上一個雨夜，只相隔六年，我們當初都還沒有準備好就已經長大了。 和一心對視的幾眼中，她被生活磨平菱角後滄桑的眼神好像在告訴我 ： 成年人的世界中從來沒有容易二字。

雨停後，她仍然要繼續出攤工作，似乎這場雨給了她一個喘息的機會，亦是一個回味過去的時刻。 只是休息過後，我們總歸要繼續面對生活。 我向她買了一串魚旦，在雨後初霽的天氣中互相道別，同時亦與我們六年前雨夜中的自己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