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

事隔幾年，我獨自坐着長途巴士再次回到老家，車程一共四個小時，剛好已有四年之久沒回去過了。

 

四年後，重新走進這條小巷卻發現曾經熙來嚷往的老家變成如今的不毛之地，從前結實的這道鐵門已被鐵銹得破爛不堪，門是半開著的,靜靜地矗在那兒，在陽光下彌漫著鐵銹的味道。回憶如同一道洩洪的閘門，從前的碎片在一刹那間沖向我，昔日的種種回憶此刻在眼前重演。

 

由於父母工作的原因，所以我從一出生起就一直住在祖母的家中。年少的我是一個軟弱的孩子，别的小朋友欺負我，笑我没有父母時，我總會關上門哇哇大哭。每次這樣祖母總是會温柔地開解我，教我如何面對那些小孩，每次到最後，我都會哭著打開門，奔入祖母的懷抱。自此之後，我跟祖母有了一個約定，遇到任何想要傾訴的事時，就一起依在大門的凹凸處。門是圓拱形的，門的兩側都有猶如臂彎的裝飾柱，那裏剛好可以卡着一個人，我就和祖母一人一邊，在那裏盡訴心中事。那時，在我眼中，祖母不只是我的家人，更是我的朋友，是我成長路上的好拍擋，亦是為我隔絕生命中一切痛苦的門。

 

後來，父母想要接我回城市居住，祖母一開始很生氣， 一直譴責父母對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態度。但看出我渴望父母愛我情绪後，便妥協了，讓我跟着父母離開。離開時，我不敢看着祖母，只是機械地跟往父母，因為我怕再多看一秒便會有更多不捨的情感湧現。直到最後，也沒有看到祖母想要挽回的手和她那個惋惜的眼神。這一次，我親自關上了和祖母之間的感情之門。

 

新家的門是眼下流行的工藝花色鐵門，現代的花格圖案顯得格外養眼，與老家的門形成鮮明對比，而生活也同理。在城市中我的生活質素看似增長不少，但其實在城市的生活很忙，甚至累得腳不沾地，我一直為了父母的愛，努力參加各種興趣班，努力提高學業成績，希望透過努力能令自己變成一個令父母驕傲的人。期間，祖母隔三差五會打電話給我，忙碌的生活總是要我在繼續學習和與祖母相處中作出選擇，而短視的我往往選擇拋棄後者。

 

思緒拉回到現實，吱吱嘎嘎的聲音突然響起，木門被打開了，是祖母發現了愣神的我。霎時間，我們雙目對視，祖母還是一臉慈愛，從前的短髮罩了一層更厚的白霜。這一次我鼓起勇氣，看著她的眼神，我想她肯定會怪我選擇離開她，怪我在電話中一次又一次的敷衍。但當我看著她蒼老朦朧的眼睛中流露出幸福的笑意時，我才發現，原來她知道我所有的顧慮和痛苦，而即便她知道了一切，仍義無反顧地愛我。想到這里，眼淚卻突然止不住地流下。祖母突然靜靜地擁抱著我，我們没說話，但彼此每一下喘氣聲，每一下心臟的跳動，都在那一刻被對方仔細地聆聽。原來，思念可以是無聲的。

 

這幾年，我總是想要把自身所有事情都做好，但我卻忘了在祖母那裏，我不用很出色，也能得到她的愛，也永遠是她引以為傲的孩子。到這刻我才發現祖母，是我的門，是當我面對流言蜚語時保護我的騎士，是我童年中最溫暖最有安全感的避風港，是我在孤獨時仍能依靠的後盾。可即使我現在拼命地彌補和祖母相處的時間， 羞愧的感覺還是令我無法平静。人就是這樣，失去後才知道曾經陪伴在身旁的人是多麼的珍貴。幸運的是，我還能留在祖母身邊，填補這幾年的遺憾。我看著祖母的臉，在心中暗暗發誓，要好好地珍惜和她相處的時光，從今以後，就讓我成為一道門好好守護祖母並給予她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