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

      那年我回到爺爺家鄉，正值未時，懵懵懂懂的我百無聊賴地趴在陽台的欄桿上望向不遠處的海邊，爺爺走到我身邊，微笑著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我側着頭，嘴裏嘟嚷着：爺爺到底在盤算什麼呢。

爺爺牽着我的小手來到海邊，這是爺爺第一次帶我來看海。這個沙灘可是爺爺的秘密基地，在陽光底下金光燦爛的沙可算不上什麼身嬌肉嫩的女子，反倒更像渾身都是刺、堅貞不屈的性情中人，扎得我好生痛。剛烈的沙和灼熱的太陽互相配合糊弄我們，我和爺爺踏足沙上，彷彿是熱鍋上的螞蟻，只能踮起腳尖，不停地跳動，在若大的沙灘上，那般滑稽的模樣，我們不禁捧腹大笑。

      愈靠近海，沙便愈幼，而且有海水滋潤，反覺涼快，腳下的問題解決，我就能沉下心來欣賞這熟悉又陌生的海洋。我和爺爺靜靜地屹立在海旁，任由浪花浸濕我們的腳，海上不時翻起陣陣浪花，從遙遠的天際嬉笑着，海浪在深海中起伏不定，就像風吹動着綢緞，波光粼粼。海之美麗、光彩，彷彿能對你展現最無微不至體貼的呵護，海之浩大、廣闊，彷彿能裝下所有的煩惱黑暗，海之神秘、沉靜，彷彿毫無盡頭，捉也捉不住。

      打斷我越發深沉的思緒，爺爺牽起我的小手，把我拉回到沙灘輕鬆恰意、妙趣橫生的生態見聞。我們時而看潮起潮落，時而檢貝殼，時而看可愛的小螃蟹出沒。我迎着涼爽的海風，深深地吸了一口戲，空氣中彌漫着濃濃的海洋味道，令我精神為之一振。

      正當爺爺在沙灘的小涼亭上歇息時，夜幕不動聲色地降臨，我獨自跑開了，獨自去踏浪，風高浪急，高高的海浪翻騰着，我跟它們賽跑，好不快樂，全然忘卻了爺爺對我的叮囑，忘卻了匿藏於靜謐深海中的危險。

      待爺爺回過神後， 月光已探出半個頭來，往四處左右張望空無一人，驚覺大事不妙的爺爺從位子上火急火燎地彈起來，在粗幼不一的沙上上一遍遍尋找着我，腳底都磨出血來也視若無睹。

     夜深人靜的沙灘上只剩下爺爺的重重的奔跑聲，他一句句的呼喚聲顫抖着，細聽還帶上一抹不易察覺的哭腔，天真的我反倒以為這是什麼爺孫之間的遊戲，我起初故意沒有回應，後來就學爺爺向着皎潔的月亮慌張地喊，甚至還在沾沾自喜，自得其樂。

      不用一會兒，爺爺的身影漸漸在我的眼內放大，不明所以的我雙手抱著爺爺，可平日和藹可親的爺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蹤影，換來的卻是凶狠的一巴掌，他怪責我為何那麼任性，責怪我為何不聽他的囑咐，責怪我不顧危險去追浪⋯⋯我怔著了，臉上火辣辣的一片，帶出了我傾囊的委屈和不解，只是自個兒玩一會兒，沒有什麼大不了吧？鼻子一酸，心裏的委屈、臉上的痛楚、滿腔的憤怒化成淚水，口裏大叫着：我討厭爺爺！回到家後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任憑他怎樣勸我，我還是不肯屈服。這一次看海的經歷帶着暗淡。

      事隔十年，重回那耀眼的海灘，海依舊，風依舊，天依舊，可只有我在海灘上漫步，爺爺的身影、爺爺那飽經風霜的臉孔，就像在不遠處，可你想奮力地捉住他，他又消失了。我明白了，海灘依舊，桃花依舊，人面全非。

      那是我第一次和爺爺一起到海旁散步，也是最後一次，兒時對爺爺的不理解，不包容，在長大後忽然都有了答案。一個不到五歲的小女娃獨自在孤寂的沙灘上能發生的意外實在是太多太多了，爺爺跑破的腳、喊破了的嗓子，懸着的心，為什麼年幼我就沒有看到呢？比起我可能會遇到的危險，比起爺爺的痛心和慌亂，比起失去爺爺時那無窮無盡的悲傷，我那一巴掌算得了什麼？

      爺爺就像海，對我展現最無微不至體貼的呵護，彷彿能裝下所有的煩惱，能撫平我一切的傷痛，這些美好反之，爺爺的身影彷彿在海洋的盡頭，捉也捉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