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角

那是一個被大人們稱作“離他遠點”的大哥哥。頭髮和我被媽媽精心扎好的小辮子比起來，是那麼的亂，衣服總是那麼一件，臉上總是癡笑著的大哥哥。

我和夥伴們爬樹摘果子，他就在不遠處拍手啊啊的叫著。我下樓買冰棍，他就遠遠瞅著我。嘴巴一張一合，媽媽勸我把冰棍送給他，說他是可憐人。我一蹦一跳的過去。把冰櫃遞到他的手裡，他吃的滿臉都是，手一抖一抖。奶油掉了一地，像吃香蕉的猴子。他右邊的嘴角像橡膠般用力的咧著，左邊嘴角卻只是輕微地抽動。我看著他一崴一崴的走開，那癡呆的身影仿佛是每一個精彩人生的背景版。陽光下，我不敢相信他和我是一個世界的人。

一個夏天，基於一次別人對我自行車還要加輔助輪的嘲笑，我把輔助輪拆了，把自行車扛到公園，想偷偷學自行車。

知了乾巴巴地叫著，人行道旁的樹也無精打采地垂著，我皺著眉，把自行車一點點扶正。我用力跨上自行車，卻抬不起腳，卡在了要上不上的位置，單腳一顫一顫地跳著，像個愚蠢的小丑。這時，我看到了傻哥哥，心中一團火”轟”地竄了起來。

他像是在撿紙盒子，坐著和我的世界毫不相干的事。窸窸窣窣中，他停了。我感到了一種異樣的感覺。第一次，這個平時被人們憐憫的對象看著我，角色轉換了。我尷尬的立在原地。傻哥哥卻走了過來，笨拙地扶著我的自行車，傻傻的咧嘴笑，示意我把兩隻腳都踩上去。我緩緩的直起身來，他推著我前進。

我在飛！像是一團火被浸在了冰水中，清涼的風吹在我身上，把熱氣一絲絲的拉走。傻哥哥推著我，小跑起來。那時我覺得他和普通人無異，一樣的五官，一樣的表情，和無比尋常的動作。同樣的事情能使那些愛情片中的孩子怦然心動，能使鄰里之間的孩子兩小無猜，能使兩個素不相識的孩子會心一笑，但他不是。他是個傻子，不是孩子。

“快放她下來！你在幹什麼！”我聽見一個大人驚叫。一瞬間，我滑下了車。他呆呆地看我，一下下地拍起手來。

我忘了他之後還做了什麼，因為我已經被媽媽抱到了腿上，檢查有沒有擦傷。姑姑一口一個“乖乖”，趕過來對我噓寒問暖。表哥急忙跑去給我拿水瓶，夥伴們則有的跟我聊天，有的羨慕地去摸我的車。喧鬧中，我聽見一聲不明顯的吆喝，像是舞台背後的低語，或是生活中那種沒人留意，卻一直播放著的背景音樂。”傻子快走！走！” 我低了頭。

長大後全世界都告訴我，每個人都會發光，每個人都是世界的小主人公。學校有關心他人的“愛心”作業，我就帶著鄰居們去找傻哥哥，給他送零食吃。他出現在人們的作文，感謝卡，令人淚目的演講稿中。出現在我長大後的愧疚回憶，偶然憶起他時心頭浮起的悲憫和留念中。但僅此而已，僅此而已。

或許他也有他的一生，或許我們這些鄰家小孩沒有在他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跡。是的，或許我們也可以是他的配角，他和正常人一樣，有遇見機遇，希望，打擊，拼搏的機會。或許他的一生如彩虹般絢麗多彩。至少他是特別的，他沒理由沒有自己的價值，沒理由發不出自己的光，更沒有理由活在別人的回憶中。我這樣祈求，祈求……

我離開童年時居住的北京十年了。再回去，他仍在那，小孩變成了大人。

我想送他自行車，送他最貴的自行車。夏天依然炎熱，我靜靜地看著景色依舊，最終仍是沒有送出……

作者簡介

瑪卡巴卡巴卡阿卡

拔萃女書院 (S1U)

无病呻吟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