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與孩

我是一隻亞洲象。

我曾經效力於一家馬戲團。每天我都需要接受很多訓練，一大早起床就要根據馴獸師的指示，練習各種高難度的動作。旁晚，我和其他小動物會被帶到一個圓形的會場表演雜技。馴獸師很嚴厲，如果我沒有好好表現贏取觀眾的掌聲，或者因為失誤讓他錯失獲得小費的機會，他就會很生氣。馴獸師生氣可是件可怕的事，他會不給我吃飯，還會給我帶上鎖鏈，關進黑漆漆的籠子裡。

一天，我像往常一樣被帶到舞台上。那日的聚光燈似乎格外刺眼，五彩斑斕的燈光像尖利的刀刃，叫我頭暈腦旋。我烏溜溜的大眼睛中分泌出淚水，眼前的景象漸漸變得模糊起來。我蒲扇般的大耳朵一收一縮，隱約聽到了馴獸師正在驕傲地向觀眾介紹我的名字，並誇口我能做出何等高難度的動作。可飢餓和疲憊讓我粗壯的大腿不停顫抖，終於，我龐大的身軀重重地摔在舞台上。眼睛失去焦距的前一秒，我看到了一個穿著花裙子的女孩，正滿臉擔憂地看著我。

再次醒來，我不再身處馬戲團昏暗狹窄的籠子，而是在一間通風的棚屋中，腳上的鎖鏈也被除去了。這裡的空氣很新鮮，微風中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花香，有人貼心地在我身上塗滿了能幫我保濕防暑的泥巴，觸手可及的地方還放了許多我最愛的鮮嫩青草和野果。我身處全然陌生的地方，心中卻沒有恐懼，而是對新的生活充滿了期待與盼望。

我嘗試著邁出步伐，走出棚屋，映入眼簾的是壯麗的藍天與一片開闊的草原。太陽溫和地將光明灑向大地，悠閒地看著白羊在天上散步。春風拂過，給翠綠的絨毛地毯上繡上了一朵朵潔白精緻的小花。遠處的淙淙流水和百靈鳥輕快的歌聲在我耳邊回到，叫我陶醉在這綠意怏然的美景中，忘卻城市中所有的喧囂和煩惱。遠處有幾隻大象正朝我走來，他們友好地嘶鳴，衝著我打招呼，歡迎我的到來。我開心地搖了搖鼻子，回應他們的熱情。

這片草原上的日子非常舒適清閒。同伴們告訴我，這裡是位於清邁的大象營，是一片沒有煩惱的樂土。我們每天都有取之不盡的青草和乾淨涼爽的溪水。有時，會有人類客人來拜訪我們。他們會給我帶好吃的果實，我也會給他們表演在馬戲團時學到的戲法，引起遊客一片歡聲笑語。

光陰就在日昇月沉中悄悄溜走，不知不覺，十年過去了，我也漸漸習慣了大象營悠閒的生活。一個初夏的午後，我正趴在草原上歇息，遠處忽然傳來越野車的轟鳴聲。我從河水中扑騰著站起來，濺起了一片水花。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跳下車，朝我走來。她並沒有嫌棄我滿身泥巴，輕輕地摸了摸長長的鼻子，溫柔地對我說：“你好啊，我是凱麗，接下來幾個星期就是我來照顧你啦。”

於是，除了和我一起生活的大象同伴，我多了一位人類朋友。天還未亮，她就來到我夜晚休息的棚屋，和我出去散步。我興奮地帶著她參觀我的家園，我們踏過了鬱鬱蔥蔥的草地，穿過了流水潺潺的小溪，見過了繁星點點的夜色。我和其他大像玩耍時，她會在旁邊微笑地看著我，用一台黑乎乎的機器記錄我們的模樣。大象每天只需要休息四個小時，凱麗就每天起早貪黑地陪著我，給我講城市的故事。我第一次知道，原來那片高樓林立的土地，竟然每天都在上演那麼多的悲歡離合。

可惜，凱麗不是大象營的員工，她總要回到自己的城市生活。幾週時間一晃而過，無邊的彩霞像被點燃的火焰，在草原的邊界熊熊燃燒。夕陽的餘暉灑在她身上，給她秀麗的臉龐鍍上了一層金光。我忽然覺得這光芒有些刺眼，就像那日馬戲團舞台上的聚光
燈，讓我的眼睛濕潤起來。我回憶起在馬戲團時學的戲法，用鼻子捲起路邊一朵白色的小花，輕輕遞給她。 “謝謝。”她接過花，別在自己的發間，然後用額頭輕輕觸碰我的鼻子。

“再見。”

越野車帶走了那個叫凱麗的女孩，留下孤象的嘶鳴聲，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