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本

巴士搖搖晃晃地從隧道鑽出，載着一整車坐着、站着的乘客浩蕩前行。我不時反手摸摸背囊，生怕機身、鏡頭被甚麼碰壞——雖然我甚麼也沒摸着。翻着手上的建築攝影指南，不斷重溫早已熟讀的各種攝影技巧。是這指南逐步把我這門外漢扯進光圈、角度、聚焦的世界，是我捧在手中的時間比中學課本還長的寶典。它的介紹使我一直很想來這邊拍照。

  隨眾人魚貫下車，不算清新的空氣卻使我耳目一新。緊隨指南的牽引邁步，審視每幢委身於道旁的建築——被玻璃幕牆裹着的冷漠高廈；像個厚實的小丘的棕色教堂；地面是賣廉價衣物的特賣場、二樓是間略帶昏暗但絲毫不失柔和溫暖的小書店、三至十樓則有一件件衣物掛在曬衣架，偶爾隨風飄蕩。道的兩旁彷彿觸手可及，卻又總隔著點甚麼。電車軌陷在路中央，使街增添些許古銅味，叮叮聲偶爾攔截我的視線。

  然而，我仍找不着使我冒出按下快門的念頭之建築，甚至連相機也還在背囊裡。

  眼睛一直緊盯指南而漸生疲勞，唯有合上，握在左手垂在身旁信步而行。「押」字霓虹燈牌的右邊乏人修理，只剩下部首，輕推我離開這街，橫移至兩衝建築外。

  指南從未提及這邊的建築——橫跨整條幹道的混凝土行人天橋，連接被六條行車道和一排翠綠隔開的商業建築。我俐落而略帶焦急地扯開背囊，組裝笨重的機身和鏡頭，對焦。我本以為自己沒有指南便會不懂得構圖，但不知怎的，這裏令我感到放鬆自如，幾乎忘了手中拿着了它。空氣似是份外清新——也許是由於道的中央竟尋不着車的蹤影吧。

  在行車道上肆意穿梭、拍下不少作品。眼角餘光知道有少部分在以欣佩的眼神看我，包括一個坐在路壆溫習的學生，定睛觀察了我數分鐘。不久，他終按耐不住，放下手中的教科書走上前來——「先生，你拍照好像很是專業呢。借你手上的攝影指南看看，可以嗎？」略帶羞澀的臉頰微紅。

  心情正愉快的我爽手地答應，遞出前不忘順著紅紅綠綠的便貼條打開重要的頁數。學生連連道謝後，眼盯着指南走回他那疊滿是黃色螢光筆標示的教科書旁，沉醉在指南頁間。意外地，陪伴我如此多年的寶典，遞出手時竟沒半點子不捨，反倒為着它能找到下個歸宿而高興。

  那些照片令我心滿意足。

  過了一小段日子，再次乘車經過那區、那道，竟督見那疊似曾相識的課本散亂地躺在花槽。旁邊還七零八落地散着甚麼，但我無意細看。算了吧，竟能如此大意——課本竟也能遺下呢。但我唯一在意的是那本指南——他有沒有帶着走呢？

  可是現那區的交通又回復繁忙，根本不能走到路的中央查找。況且我也不願回去了。

  這種未知的鬱悶最是難解——好比我不明白自己為何不願再碰相機和那些照片。

  近來總愛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蹓躂。經過二手書店的時候總想內進，那陰暗的燈光卻把我擋在門外，連目光也不願攝進窗內。

  我在害怕甚麼呢？像是忘記了某些東西。這東西，也許正靜靜在城的某幽暗角落，正盼着誰把它取出，重見天日吧。

  我不會讓自己忘記仍有那麼一件東西正等待着我。

作者簡介

chittt

聖公會莫壽增會督中學 (S5B)

懷信侘傺，忽乎吾將行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