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Z 07 蔡嘉蕎
離別的火車站
我在英國的居所位於一個繁忙的火車站旁。「轟隆轟隆—」火車行駛的聲音在悄無聲息的深夜和早晨簡直響徹雲霄,對於我的鄰居們來說固然是令人煩惱的噪音。但每當火車行駛的聲音傳入耳腔,除了煩躁以外,我的心底總傳來一陣落寞的感覺。那突如其來的思念就如洪水淹至一般,令我的心漸漸沉下去了。
就讀中學六年級時的我向母親提出了想出國留學的想法。令人意外的是,她隨即同意了。我打趣地笑說母親隨口答應也太隨便了。她卻只淡淡地看我一眼,說:「你的未來就應由自己決定,父母的責任就只是在背後支持子女吧。」我問她:「您不會想念我嗎?」她只說了句:「又不是永別,你讀完書總會回來吧。要不你畢業後帶我移民到英國?」然後又把視線回到手中的雜誌上。
由提交入學申請,進行網上面試,經過多個埋頭苦讀的夜晚,我真的被一所英國的大學錄取了。這一切是發生得如此迅速,如此順利。不知不覺間,我便迎來了和母親分別的日子。
我和母親到達火車站的時候,她仍是那彷彿看透世事,淡然萬分的模樣。我們坐在候車大堂,我又問她一次:「您真的不會想念我?」她注視着前方絡繹不絕的人潮,說:「在這個繁忙的火車站,每天有多少人送別至親友人?你也讀過吧。「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對於離別這事,看淡一點,人生才能怡然自得!」看着母親微微彎起的嘴角,我想不到該如何反駁,便同樣地注視着眼前來往的人羣。遠處傳來某人的泣聲,旁邊有人正緊緊地擁抱着對方。在這個充滿悲傷和離別的火車站,在這引人落淚的地方,看着臉上仍掛着那淡淡微笑的母親,我只能嘆了一口氣,輕聲着附和:「也是也是。」
廣播裏傳來提醒登車的聲音,我便拿着行李站起身來。我轉過身擁抱母親,滿腔淚水湧出。母親笑我太感性,用衣袖擦去我臉上的淚水,催促我趕快登上火車。坐在車廂裏,我從車窗向外看,母親站在月台上向我揮手道別,轉身離去。
「騙子。」我默默唸着。母親的眼角分明是紅的。
到了英國,雖說我和母親以視訊和傳短訊的方式保持聯繫,但是每當我注視着家旁的火車站,我又沉溺在那股與母親分別的悲傷之中。我只能一直期待着暑假的到來,想着終於能夠回香港探望母親了。可是天意弄人,比暑假更快到來的,是母親因交通意外去世的惡訊。
儘管學年還沒結束,我還是立刻請假回港處理母親的後事。也許是母親離世的惡訊實在是太令人震驚,又或者是一切發生的過於迅速,我一直是迷迷糊糊,渾渾噩噩的狀態。在母親的喪禮上,我只是呆呆的看着遺照上,臉上掛着那淡淡微笑的母親,卻是未能流下一滴眼淚。
坐在前往英國的火車車廂裏,我從車窗向外看,月台上有許多人與親朋好友道別,唯獨是不見母親的身影。我的眼淚在此刻決堤,彷彿剛剛才意識到母親已經離開了的事實。「騙子。」我唸着。不是說好了不是永別嗎?「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那為何在這個火車站裏,我只能和母親分別,卻沒能迎來與母親的重逢呢?奔湧而出的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一個身影隱隱約約地出現,彷彿是母親再次站在月台上向我揮手道別。對不起,母親,我終究是未能學會你對於離別那瀟灑豁達的態度。
「轟隆轟隆—」火車啟程。我對母親的思念也能像聲音一樣,傳到遠在天邊的她身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