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

  我看著坐在飯桌中央的一碟魚肉拌苦瓜，陶醉於那從碟子上冒出的一朵朵蒸氣的淡淡的蠔油味兒，舌尖山已能品嚐到苦瓜帶來的甘苦刺激著味蕾，混含著濃郁的鹽香及暗暗的清甜。從小至上年還是討厭苦澀的苦瓜的我，卻在上年冬天的一次經歷以後，不但明白了經歷苦楚才能快樂，亦永遠愛上了苦瓜。

  上一年冬天是我學校的陸運會。我站在起跑線熱身。看著眼前長長的紅色跑道，感覺著寒冷刺骨的風掠過我的臉，我的手腳緊張得僵硬了起來。我慢慢蹲下來準備起跑，雙眼看著比我前八十米的終點線。炮槍一響起，我的身旁立刻捲起了紅塵。我馬上蹦向前。我先感覺到自己的鞋尖重重的被磨力拉了一下，才覺悟自己正在失去重心平衡。整個世界在那一刻正在向上飛，而我卻一直往下倒。

  我整個身子像塊木板般筆直地與跑道相撞。那一刻，刺痛像雷電般衝向我的背部，雙手掌及膝蓋如被火燒一般，而我的肺部被我整個身子的重量狠狠地壓著，以致我喘不過氣來，眼前一片朦朧。觀眾台上一片忽然的寂靜，如人們在屏息待我再站起來一般。我看著眼前的同學向終點跑去，她們在遠處變得越來越小，我全身只有「苦」一個字，深切的痛苦。觀眾們都看著我跌倒了，我身上的傷口全都開始流出通紅。若我真的要再站起來向前跑，這痛苦只會倍增。是否往後走進急症室容易一點呢？當然了。但我慢慢地抬起頭，看著那遠在天邊，卻近在眼前的終點線，在雪白的寒冬陽光下像一道火環。我探起了頭，嘗試著撐起自己的身子。觀眾們立刻掌聲如雷。我向前踏出了一步，在一步，直到我疼痛的雙腳把我帶到了終點。我滿是塵埃，流著血，甘苦無比的嘴巴在我到達後吸進了第一口新鮮的空氣。那一口氣，混含著觀眾的歡呼聲及我自己的歡欣，比任何東西都清甜。

  那天晚上，我在洗手間裏清洗消毒著傷口。我看著手掌上通紅的傷口，腦力只閃過這句話：經歷了今天早上，消毒的時候這點疼痛算什麼？我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把雙手放在水源下，感覺到的只有今天早上那完成賽跑後的甜美的興奮，並不感覺到那一陣陣的刺痛。在包紮好傷口、痛苦以後，剩下的只有痛苦過後鬆了一口氣的甜蜜。

  那天晚上，我比任何晚上都睡得香甜。

  在陸運會後的一個星期，我的媽媽首次替我們烹調了一道魚肉拌苦瓜去與聖誕大餐相伴。我看著媽媽把一塊塊苦瓜夾給外公、外婆、爸爸和我極度抗拒的妹妹，卻沒想到我會突然自己夾了一塊來吃。我這良久未吃過苦瓜的人，看著那帶著虎紋般的凹凸不平的蔬菜，腦力只有要克服這苦的念頭。我手上的傷口仍包著紗布，膝蓋上的也是。他們仍在流著血，隨著一股一股的疼痛跳躍，提醒著我應該沒有痛苦不能克服。那天，當我真的細細咀嚼那一片苦瓜的時候，我當然品嚐到了深深的甘苦透切我整塊舌頭，令我不由得眉頭深鎖。但過了一會兒，我含著嘴裏剩下的苦瓜肉，發現同樣剩下的只有一陣暗淡的鮮甜，以及濃郁美味的蠔油味兒。我把苦瓜嚥下，再去嚐嚐媽媽的醬油雞翅膀，那感覺比吃糖果還要甜蜜完美。

  根據梁實秋《快樂》一文中所提及的德國哲學家叔本華的哲學：「沒有痛苦便是幸福。」我克服了跌倒、消毒傷口、吃下苦瓜的痛苦，才獲得了終極的快樂。回想去年我想在起跑線退出的念頭，我實在慚愧不堪。我若真的退出了，我會得到觀眾歡呼那甜蜜的幸福嗎？不；我若沒有嘗試那塊苦瓜，我會整晚看見在飯桌中央的那碟魚肉拌苦瓜而不覺得自己正在被它挑釁嗎？不。我喜歡了吃苦瓜，不是因為它突然變得甜如蜜，而是因為它告訴著我甜美必經它而來。是在飯桌上首先嚥下苦瓜再吃其他的，在跑道上流著血向前衝，才能帶來我們夢中的天。是它的苦帶來的樂，讓我愛上了苦瓜。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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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萃女書院 (S3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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