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葉與相簿

閑來無事，我給自己泡了一杯茶。看著茶葉隨著水的流動上下翻滾著，不知怎地，我忽然想看著那些被父親收在書櫃最底下的相簿。許是因為自己年輕的時候與自己如今的模樣區別太大，我從未見過父親拿出那些相簿，就連他那本同學錄也從未拿出來翻閱過。　　       

      於是，我翻箱倒櫃地找出那些似被「封印」在書櫃底的相簿和父親高中時的同學錄。抱著四、五本厚厚的本子，我坐到沙發上，並打開了一向愛聽的歌單，細細翻閱起來。我小心翼翼地拿過看起來年份最久遠的一本，生怕因時間腐蝕而有幾頁不幸掉落。翻開後，映入眼廉的是父親高中時的照片，旁邊則是父親所在班級的班歌。輕輕哼起這旋律，正在倒水的母親回過頭伴著我的聲音唱了起來。是了，我竟然忘了，父親和母親就是在高中時相識的。我翻看相簿中的照片，指著其中一張照片裏一位剪了短髮的美麗女孩，問母親這是否是年輕時的她，母親撫摸著她的頭髮，笑著點了點頭。我繼續往後翻著，看著他們引以為傲的高中，看著他們的青春。　　       

      隨著時間遷移，茶葉原來厚重的綠色逐漸變淡，使得整杯茶水散發著醉人的淡綠和怡人的清香。此時啜上一口，稍稍燙口的茶水還帶著獨特的澀氣，卻並不令人反感，反而因著這別樣口感，令人忍不住想再嘗一口。　　

      一本閱畢，伴著因照片中父、母親滑稽的動作而還未淡卻的笑容，我翻閱第二本的相簿。這本是父親當上老師後的。相簿的第一頁並沒有放任何照片，而是父親的學生給他寫的感謝語。我默讀了一遍就翻過第二頁，看著照片中意氣風發的父親，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怎麼也洗不去的痕跡，似念了甚麼咒語，為他添了不少負擔。　
      歌放完了幾首，茶葉也因時間推動，不再躁動不安，一片舒展開來，落在杯底，茶湯的顏色也因此不再清淡，添了一抹成熟的深綠。淺淺地啜上一口，即發現，茶的味道加重，先前的澀氣也慢慢褪去，相比第一口茶，味道也是一次改變。

　　翻開第三本相簿，我驚奇地發現己是父、母親結婚時的照片。但很快，這份訝異就被照片上的父、母親的容顏沖淡了。或是因為鮮少看見他們著正裝的樣子，我從末想過原來他們可以這樣帥氣、美麗。因是婚禮，父親的西裝口袋上別著一朵紅得鮮艷的花。墨黑的西裝襯得父親風度翩翩，那朵紅色的花更顯得父親儀表堂堂﹔母親一襲白裙，荷葉邊的裙子更令母親的笑容溫婉至極，白色的頭紗輕盈地披在她的身上，照片上適當的反光使這頭紗上像鑲了幾顆星星，而母親就是那將銀河披在身上仙女。看到這裏，我不禁笑了笑，伸手拿了桌上的茶，準備再次飲用。

　　茶水涼了。於是我起身兌了些開水，原本落在杯底的那些茶葉再次翻騰起來，有幾片浮上水面，在開水的波紋下左右搖晃著。　　

      我再次坐下，翻開了第四本相簿。垂眼，我便看見還是幼兒的姐姐。我一頁頁翻閱，姐姐十多年前的時光似幻燈片一般在我眼前播放，看著她從母親懷裹的嬰兒，變成在地上牙牙學語的孩童，再到歡笑著炫耀自己身上的裙子的小朋友，心裏忽然感覺暖暖的。

　    我放下相簿，感慨地仰頭看了看正在打太極的父親，淺笑了笑，也就移開了視線。拿起茶杯，我又品了一口茶。味道適宜，清香的茶味中帶著幾分回甘，正是飲用的最佳時間，我便也多喝了幾口。

　　突然想起，父親高中時的那本同學錄我還未看過，便搬開相簿，拿出了被壓在下面的同學錄。許是因為塵封太久，墨綠色的封面帶著幾縷擦不去的灰，卻也為這同學錄，牆增了幾分獨有的韻味。翻開第一頁，就有看父親張揚地笑著的照片被搞怪地貼在紙張的不同位置，我忍不住大笑出聲，我喊來父親，在他懷念而含笑的目光下翻開了第二頁。聽著父親念著一個個名字，和下面一句句留言，每一段留言都是那麼長，那麽真誠。可能是因為知道以後再也無法隨意見面，每頁紙上都帶著一兩塊皺皺的地方。是淚痕吧，在肆意地宣告著不捨。

　　合上同學錄，我抬眼看向那杯早已降涼的茶。陽臺上射進的一縷陽光恰好打在茶杯上，金黃色的光穿過茶杯，在桌子上畫下一幅獨特的風景畫。我取來茶杯，啜了一口。茶萊葉因著時開推動已不復清綠，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黃色，染得茶水也帶了一抹淡黃。雖然味道已不如先前令人喜愛，可我卻覺得，這茶現在的味道最好喝。

　　人生如茶，隨著時間的變遷而改變，但無論是哪一段時間的茶，都是最好喝的茶。我還只是一杯清澀的茶，父、母親已是那杯降涼的茶，但，我們都是最完美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