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時光的想像

三年前，爺爺被確診了阿茲海默症。在短短十八個月間，他的病狀從從第三階段發展到了第六階段。彷彿每過一天，一個記憶碎片就會從爺爺腦海中被奪去，記得與否，都被時間所掌握。

八月二十七日那天早上，我想起前個星期答應了爺爺要陪他到醫院拿藥的。上星期爺爺的狀態不錯，讓我有所期待，特地到了他最喜歡的茶餐廳買了個他最喜歡的茶餐。

爺爺在患病後不喜歡應門，我一向都會帶著家裡的後備鑰匙。可那天我忘帶了，就只好按門鈴了。不出所料，門鈴又無人應答了。我又按了一次，依舊毫無動靜。我打了通電話給爺爺家裡的座機，在門外聽見電話在響了兩下後又被掛掉了，我鬆了口氣，爺爺在家沒事的。於是又按了一次門鈴，等了有三分鐘左右，爺爺終於開門了。隔著鐵閘，我對爺爺說：「開開門吧，今天要去拿藥呢。看！我還買了你最喜歡的外賣呢！我們先⋯⋯」還沒說完，爺爺從鐵閘的欄杆之間伸出了手，接過了我手中的外賣，砰一聲地把門關上了。

湧上心頭的先是震驚，我呆呆地站在關上了的門前。或許有時爺爺會忘了我的名字，可被拒之門外，直接壓垮了我心裡的最後一條防線。站在門口，眼眶裡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我想要回從前的爺爺，想要他站在學校門口等我放學，想要他帶我到不同地方找好吃的，想要他牽著我的手，想要再聽他叫我一次寶貝孫女。

我倚著鐵閘，坐在了門口。藥還是要拿的，或許過一會兒爺爺吃完飯就意識到了，或許他會走出來抱著我說聲對不起，或許一會兒出來的他會記起所有，變回我十歲前的爺爺。當我再按門鈴時，爺爺會馬上開門，把我抱起，舉在頭頂之上轉圈，哼著「歡迎歡迎，我的小可愛」的獨創小曲。爺爺會拉著我的小手，把我帶到屋子裡，說：「閉著眼睛喔，爺爺有個驚喜給你！」爺爺會從房間裡拿出一雙三十三碼，一雙我嚷著媽媽買卻一直不肯買的小紅鞋。我會穿上我的新鞋子，跟著爺爺一起到樓下的公園玩捉迷藏；玩累了再一起到雪糕車買個大冰淇淋，吃得滿身都是時，爺爺又會急忙幫我擦掉，嘻嘻地笑著說：「可不能讓你媽媽發現了。」回到家，爺爺會拿出特地存起的餅乾給我吃，坐在我旁邊逗我笑。

會嗎？

只是時光的想像罷了。

我用手背擦走了臉上的眼淚, 站了起來。那三歲小孩子都能輕易按響的門鈴，我卻要鼓足了勇氣，下定決心，才緩緩將門鈴鍵再次按下。過了二十秒，仍無人應門，我咬著嘴唇，心裡暗念著開門開門開門。

門開了。「阿涵！你可算是回家了！怎麼又這麼晚了呀！爸爸媽媽很擔心呢！」我想要開口糾正的，但在爺爺面前，卻只是微微笑了。看著爺爺逐漸從這個世界慢慢抽離，眼中的事物也變得扭曲，我感到無比心痛。我常對著夜空許願，想要爺爺好起來，記起來一切，回到以前一樣。

「爺爺帶你買麵包吃」，「來來來，看看爺爺新買的金魚」，「哎唷喂，是我的寶貝孫女啊！」一句句家常便飯的話，隨著時針的轉動，聽見的機會愈來愈少，更在不知不覺間都成了回憶。但或許，在爺爺的世界裡，是阿茲海默為他尋回了已逝的奶奶，找回了年輕時的那種熱情，帶回了一塊塊記憶碎片重現的機會。

爺爺的日記；八月二十七日，晴。鄰居小孩今天又來敲門搗亂了。今天阿華給我做了揚州炒飯和豆腐魚湯，老伴兒做的飯真是永遠都吃不膩啊。女兒在學校留到了很晚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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