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
白色的墻壁上,掛著一幅幅相框。相框裏的,是花。我希望保存花朵綻放的模樣,於是我把它們做成標本,連莖帶葉放進相框裡。我養了一條很漂亮的小丑魚,黑色的身子配上白色條紋,像極了一位打扮時尚的女士。可她病了。於是我把她做成標本,放進黑色相框裏,掛在客廳一扇暗紅的檀木門內,離水最近的地方。打開那扇門,淡淡的檀木香跟著小丑魚,飄向客廳。
「你說,我什麼時候開始在意.......」
電視裏放的,是那些老掉牙的劇情和台詞,水龍頭聲都蓋不住他們的心思。我哼著小曲洗著臉,一來勁,臉上的水還沒擦拭乾淨,又在學電視節目裏的歌星唱歌,投入得連漱口杯掉在地上都沒發覺。洗手間很狹窄,只能裝下一面半身鏡。就算站得筆直,也只能看到鎖骨。我彎下腰伸手去撿,一抬頭,腦袋磕到了洗手台,漱口杯又被摔出一個口。我捂著頭,踉蹌得站起來。看了看門上的小丑魚,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在眉間,那痘高調得宣佈找到自己的歸宿,倒是讓臉的主人不樂意了:「真夠倒霉,偏偏選中今天。」兩隻指尖對準了那顆痘。嘶,一小坨白黃色的粘液沖出這嫩紅的圈。走前還在臉上留下一個紅印,我只覺得惡心。
我很喜歡拉開簾子,陽光撒進房間的那一剎那。「豁,今天的灰有點多啊。」我用手撥走在鼻尖徘徊的灰塵。兩手一揮,挑選著今天的服裝。我拿起裙子在身上比劃,一邊欣賞鏡子裏自己的身材。與那半身鏡不同,這面全身鏡被特地裝飾過,深藍色的鏡框上還有一對貓耳,毛茸茸的,大家都喜歡這款。
在鏡子前擺好姿勢,電話和眼睛保持一條水平線,剛好能擋住臉。打上標題,發送!任務達成。沒多久,手機開始不停震動,「靚女!可否看看你的臉?」令人享受又反胃的評論,我每天都能收到。他們總這樣,像條大狗搖搖尾巴,妄想得到主人的關注。我常用「保持神秘」拒絕他們的熱情,這方法屢試不爽。可為了得到更多人的喜愛,我決定邁出這步。找一個完美的角度,稍微修修照片裡的臉型。打上標題,發送!一條條最新消息彈出,我沒點開。我將電話丟到床頭,可轉身又想拿起它。跑去洗手間和小丑魚聊了天,才慢慢冷靜下來。
要是被發現修過圖呢?萬一有人動心呢?直到點開評論,這些所謂的擔憂還存在。「下次還是擋住臉吧。」、「求一雙沒看過這張臉的眼睛。」往下翻,類似的評論被展開。從建議,變成嘲諷,再到告誡,告誡剛認識我的人別看最新的帖子,我沒反駁他們。我刪掉帖子,登出了賬號,安靜了。隨後開了罐冰啤酒,挨在窗邊,看著即將碰到玻璃的樹枝。
我打開了相機軟件,智能電話的屏幕不大不小,剛好放下我的一張臉,我看著她,她看著我。蠟黃的臉蛋和蒼白的嘴唇組合竟不覺得違和,好像她的臉就應該是這樣的。或許是工作到太晚,眼袋隨著壓力越來越沉重,再配上早上還未褪色的紅印。我貼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安靜的房間裡響起了另一個聲音:
「那是你嗎?」
「那是我嗎?那怎麼可能是我。」
自那天起,家裡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鏡子。我似乎無時無刻都在被監視,被那個醜陋無比的她監視。可出了家門,無論去商場、餐廳甚至是停車場,只要有能反射出她的地方,我還是能看見她。她看著我,我看著她。朋友也總因為這事調侃我。
「你不會有喜歡的人了吧?」
「那我可能,是喜歡上自己了。」我苦笑著。
我希望我喜歡的人是完美的。有一回出門,沒留意到腳下,指尖撞向了沙發腿,發出清脆的一聲。我抱著腿,另一只手揉搓著紅腫的腳趾。抬起頭,她猙獰的臉太害怕。我只能按壓不受控制的五官,對著她擠出一點微笑:「我怎麼可以露出這種表情呢。」我艱難得跳回房間,拿起剛買不久的粉底,往臉上蓋了一層又一層。我看著她:
「這是我嗎?」
「對,這就是你。」
感受到了,她在慢慢吞噬我的身體,從下往上。我就像眼睛被系上黑布的罪人,按照她的要求去做,按照她的要求去活。我不再喜歡拉開窗簾,是不敢。是怕她還會奪去我些什麼。可已經來不及了,濃烈的檀木香還是沒能壓制她,我變得像小丑魚,離不開相框,離不開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