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圖

       午夜十二時，手機鬧鈴將我從睡夢中拉了出來。我睜開雙眼，吸了吸鼻子，對著空蕩蕩的房子說了聲「生日快樂」。打開吸頂燈，暖色的燈光發散開來，增添了一絲溫暖的氣息。我從冰箱拿出了給自己買的蛋糕，放在桌面上切出了五等分，又將牆上擺著的拼圖照翻轉到了正面，一個人埋頭吃了起來。

        那一幅拼圖照是五年前爸爸在歐洲旅遊時所定製的，他將其作為禮物送給了我，因為他知道，我最喜歡拼圖遊戲了。這一幅拼圖照，展示了我最初降生於這個世界時與家人的合影，照片上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的面上無不掛著幸福的笑容，喜樂的氣氛似乎都要溢出到相框之外。注視著這一幅拼圖照，我的思緒如游絲，游離到了回憶之中。那是在我十三歲生日的派對上，爸爸突然神秘地將一個漂亮的盒子擺在了桌子上，「是拼圖！」，我驚喜地拆開來。「啊，是我們一家五口呢！」爺爺奶奶也湊過來樂呵呵地笑。我們一家其樂融融地完成了這一幅全家福拼圖，並將它裝裱在了客廳。

        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我吃著蛋糕，眼前的拼圖照模糊成了幾個拼湊組合的色塊，淚水滴到了奶油，化成了混濁的液體。

       三月七號的夜晚，我接到爸爸的電話，他說會坐凌晨的班機回國，預計早上六點半就能到機場了。爺爺在那頭一把搶過電話，高興得說道：「乖孫女！爺爺給你帶了不少馬來的特產呢！你不是最喜歡拼圖嘛！爺爺給你買了一雙峰塔的圖樣的，還是晚上會發光的，可神奇了！我跟你說，這裡的貓山榴槤⋯⋯」他滔滔不決地講著這次旅行的經歷，我也聽得津津有味。「好啦好啦，掛了哈，明天回到家再和你細細說！」，電話斷了線。仔細算算，已經有半個月沒有見到家裡的人了，一想到明天就能吃到媽媽做的飯菜，還有爺爺奶奶帶的禮物，我就有些暗暗興奮，打算明天去接機，給他們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

          我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天。

         次日凌晨，我早早地起了床，特地將房子大掃除了一遍，然後乘坐的士前往首都國際機場。天色尚早，機場內已有了不少人在等候，我也找了個角落站著，不是抬頭看看電子顯示屏。始發站為吉隆坡的航班始終都是紅色的，寫著延誤二字，讓人有些心慌。我試圖給爸爸打了幾個電話，也撥了幾個電話給媽媽，得到的回應卻是「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六點半已過，仍然沒有飛機的消息，我打開微博，馬航370的話題在熱搜榜的第一名。我點開，腦子頓時一片空白，一下癱坐在地上。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一直刷新著手機的界面，妄圖刷出一條闢謠聲明，又一次次撥打了電話，仍舊，沒有回應。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我也愈來愈焦急。八點半，機場內的電視前圍滿了人，尖銳的哭聲傳來，我上前圍觀。央視主持人正式報導了馬航MH370失事的新聞，心中最後一根稻草被壓斷了，我才明白，原來悲傷到極點，竟然也沒有氣力哭了。場內死一般寧靜，無人言語，哭聲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紅了眼眶。隨後，機場人員安排家屬到麗都酒店等候消息，我沒有去，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裡。家裡，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在，都在那一幅今早擦得發亮的拼圖照裡。一見到這幅照片，我的淚腺突然全然失控，哭得天昏地暗⋯⋯我想要湊近看清每一個人的臉龐，又將相框拆了出來，撫摸著每一塊拼圖。此刻，我真的好希望人死後靈魂會附在相片上的傳說是真的，好讓他們能聽我說一說話，也讓我能夠聽一下他們說一說話⋯⋯突然間的用力過猛，一塊拼圖翹了起來，整幅拼圖的碎片瞬時掉落了一地。我們一家，碎了，都碎了。我沈默著，將零落的拼圖一塊一塊復原。在拼圖照的世界裡，每個人都笑得燦爛，只有剛降生的我嘟著嘴唇。現實，卻是永遠的天人兩隔，我仍然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將照片拼好了又如何呢？人是再也回不來了。我不願再看，將這幅畫又一次裝裱，轉了一面擺在牆上的架子上。

       我不再喜歡拼圖了，也嘗試去忘掉這一幅拼圖照。每一天，我都一頭扎進學海裡，讓一道道的試題佔據我的心神，榨乾我的時間，好使我沒有一點點氣力去感傷。

        蛋糕已經見底，我熄去客廳的燈，卻發現黑夜中，有一個物體在散發著幽幽的螢光。我打開燈一看，是同學白天送我的生日禮物——一張已經拼好的雙峰塔拼圖。記憶裡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未名的情緒在心中沸騰著，我熱淚盈眶，突然與過去和解了。

      當晚，我做了一個甜甜的夢。我夢見我和家人們步行穿梭在雙峰塔，「每個人就像一塊破碎的拼圖，我們生而破碎，用餘生去填滿這一張圖。」，爺爺突然像個哲人一般說道。「我們的人生都已經完整了，你要好好生活，用最美麗的顏色來填充你的生命！」，奶奶笑著說。「十八歲快樂！」，我們一起抬頭望著雙峰塔大喊，有一道光從天而降，我張開手掌，手心裡是一片金色的拼圖。

作者簡介

玉子燒

德貞女子中學 (S6A)

作文之墓? 封存我的部分文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