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過地中海的夢

作者: 用戶 最後更新: 10/03/2023

    春風,吹散冬日朦朧飄渺的霧氣,帶走了地中海混濁的灰調,一切都變得澄澈通明。日光與水波交織纏繞,上下一片蔚藍風光,微波在清風吹拂下蕩漾著,白色帆影在海面上漂浮,儼然一派風和日麗的景象。可誰能知曉,風平浪靜之下,又隱匿著多少人心酸的夢想。
被陸地所環繞的地中海,連接著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富饒的歐洲大陸和貧困的非洲大陸。「歐洲」對於許多非洲人來說,是有如天堂一般的地方。先前有人為了改變生活上的困境,徒步穿越了撒哈拉沙漠,又橫渡地中海來到西班牙,找到了一份安穩的工作,繼而使家人都能夠豐衣足食。隨著科技發展,這些成功人士的故事在社交平台上被廣泛流傳,吸引了一個又一個非洲青年踏上了追尋歐洲夢的道路。
   「我到馬德里了。」一則短訊顯示在手機螢幕上,是許久不曾聯繫的好朋友發送的。他有些興奮地點開,剛想在對話框輸入「恭喜兄弟」,一些圖片接著彈了出來——日落時分的太陽門廣場、富麗堂皇的水晶宮、琳瑯滿目的街市、車水馬龍的街道 他望著圖片上在豪華廣場前擺賣雜貨的同胞們,不禁愣了神,一種複雜的情緒在心底滋生擴散,他最終沒有回覆。將目光從手機移向前方,大片的紅土和茂密的油棕幾乎佔據了整個視野,除此之外僅分佈著簡陋低矮的房屋,方才圖片所展示的另一個世界在他腦海中與現實交疊著,他突然對眼前的一切產生了一種深深的厭惡之情。他又回憶起同部落的好朋友臨行前曾邀請他一同前往歐洲,但他卻堅定地拒絕了。
      「不,我還是更熱愛這片土地」當時的話語縈繞在腦海之中,真是如此嗎?他此刻動搖了,留守
故土還是遠走他鄉?尼日河靜靜流淌著,無波的水面上倒映著少年愁苦的臉龐。
      是夜,與家中長輩告別之後,他裝備好行囊,身披萬丈星光,頭頂皎潔明月,孤身一人離開了故鄉。從家鄉出發,到摩洛哥北部約莫兩千五百公里的路程,其中大部分路段都是在環境艱難的撒哈拉沙漠行走。他不知道徒步橫越荒漠有多麼困難,他只知道——有不少人成功了,他的好兄弟就是其中一個。他相信自己也能夠做到,抱著這一種信念,他堅定地踏出了每一個步伐。晝夜溫差大、缺水、斷糧、毒蟲,沙漠生活中的重重困難隨時能夠令人斷送性命,但他是幸運的,並沒有葬身茫茫沙海。不知道見過多少次月升日暮,他終於抵達了休達。
     休達是西班牙位於北非的飛地,與摩洛哥接壤,由於邊境監察疏鬆,許多難民總想越過此地前往那朝思暮想的歐洲大陸。他爬過了佈滿尖刺的圍牆,望著眼前的休達港口,帶有鹽味的海風徐徐吹拂著他的頭髮,撫慰了餐風宿露以來的疲倦。
     「歐洲,我要去歐洲」他用法語向一名看上去和善的船長說道,連帶手勢,指向地中海的另一端

     那大鬍子船長投去了鄙夷的目光,做了個數鈔票的動作,用西班牙語和英語說道「錢!錢!錢
!」
    他沒有聽懂,但還是明白了船長的意思,從背包中拿出了被層層布料包裹的金塊。
    老船長伸手奪去了金塊,喜笑顏開地說道:「上船吧!」
    彼時正是春季,地中海有如一塊碧藍色的琉璃,春風將岸邊粉紫色的風信子和鳶尾花瓣吹落到海水之中,花瓣漂浮在溫柔的水波之上,有種別樣的美感。日光照在海面上,泛起銀色的波瀾,少年坐在甲板上,沐浴著暖陽與微風,一種幸福感油然而生,「希望就在眼前了!」他心中暗想,嘴角也不自覺上揚。
      船夫將他送到了阿爾梅里亞,目之所及皆是千篇一律的溫室大棚及乾旱的土地,他急得搖搖頭說:「不是這裡」。他試圖用英語傳遞訊息,但船長只是聳了聳肩,將船掉頭了。
      「停止!停止!他用英文聲嘶力竭地大喊,船長不但沒有理會,反而加速離去。他抱著肩膀哭泣,與奔騰的海浪兩
兩相對。
      「新來的?」聽到有人用熟悉的語言討論,他回頭望,眼前是兩三個高大的黑人男子,手中拖著一個巨大的黑麻布袋。
      「請問這裡是歐洲嗎?」他泛著淚光問道。
      「是。不過你來錯地方了。」一個男子望著眼前的地中海,長嘆一聲。
      「留在家鄉不好嗎?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我不會選擇來歐洲。」那男子又說道。
        他們齊力將麻布袋拖入海中,袋子沉了下去,發出「咕嚕」的聲響。
      「那是什麼?」少年好奇地問道。
      「那是我們的一個同胞,他死了。在歐洲,沒有人會把你當成人看待的。我們只是機器,壞了就丟掉,沒人在意。」男子低下了頭
      「他是你,也是我們。」另一男子像哲人一樣對他說道。
      「孩子,跟我們走吧」他們來到了一間溫室,那幾個男子進去說了幾句話,接著到門口叫他進來。
      「剛好來了個新的,哈哈哈哈哈哈」金髮碧眼的老頭笑聲尖利,用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又交給了他一把鋤頭。
        他有些害怕,但慶幸著總算有份工作了,鼓起勇氣伸手接過了那把殘留著血跡的鋤頭。
      大棚內滿是翠綠的西葫蘆,除此之外有十幾個和他相同膚色的工人和一個白人監工。塑料布搭建的大棚內空氣並不流通,即使是溫和的春季,室內也高達三十多攝氏度,像火爐一般悶熱。他初來此地,對於耕作還不大熟悉,有時動作慢了一些,監工的鞭子就落在了他的背脊,火辣辣地疼。第一天,他就見識到了生活的不易,他從來沒有一刻是如此的想家。即使在撒哈拉沙漠中啃著苦澀的生椰棗和裹著棕樹葉入睡,他也是心心念著歐洲,歐洲。而此刻他實實在在地站在了歐洲大陸的土地上,他卻想念起遠隔重洋的家鄉。
        夜晚,十幾個工人擠在一間破爛不堪的土房子中,天花板脫落了一大塊,廚房和浴室的水龍頭鬆動,時時刻刻都在「滴滴答答」地漏水。
      「用熱水器記得小心,去年就有一個傢伙被電死了」大個子男人提醒道。
      「我們不能向政府投訴嗎?人人都說歐洲是自由民主的。」他問道
      「我們曾經和政府反映過,但並沒有用。畢竟我們也不是歐洲的人民,他們怎麼可能站在資本家的對立幫助我們呢?」男子苦笑了一聲。
        少年在浴室洗了一個冷水澡,出來坐在了六張床墊拼起來的大床上,大家都在用手機看視頻或是
發信息,互不搭理。
       大個子男人正在通過視像和家人聊天,「我這裡一切都好,最近還賺了一大筆錢呢!」
      「你什麼時候回來呀?孩子們都長大了。」
      「短時間應該回不去了,老闆打算過不久派我去俄羅斯出差呢!你知道,那是個很遠的地方。」
         男子用言語編造了一個又一個美好的謊言,過了好一陣子,他才掛斷了電話,對著殘破的天花板
長吁短嘆。
       「我可以用你的手機嗎?」少年小心翼翼問道。
         那男子點點頭,眼神空洞。
        少年打開了社交軟件,輸入了他遺留在家的那部手機的號碼,
       「爸爸媽媽,是我」
      對方已讀,馬上回覆了另一條語音。
      「孩子,你,你過得怎麼樣?」媽媽溫柔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讓他感到心安。
      「我在歐洲,一切都很好,等我賺大錢了,就回去幾內亞接你們。」他抽了抽鼻子,盡量用一種輕鬆的語氣說出來。
床上平躺著的男子聽到這話,無奈地和他相視一笑
       日子一天天過去,春去夏來,溫室裡的果蔬變得愈加翠綠茂盛,室溫也隨著季節轉變而上升。少年時不時仍會受到監工的挨打,即使有時他什麼也沒做錯,挨打是沒有理由的。這日下午,男子褲兜中的手機震動不停,到了晚飯時間,他拿出來一看,是少年的媽媽發來的簡訊,說是爺爺得了很
重的疾病,希望他速速回家以見上最後一面。男子環顧四週,沒見到少年的蹤影,於是向身邊一個
瘦弱的男子詢問。
      「喔!他已經死了。今天,他很明顯中暑了,動作變得很遲緩,突然就暈了過去。監工見了抽了他好幾鞭子,他一直向我們傳遞求救的訊息,但是我沒有任何一個人敢上前。你知道的,那樣只會一起送死,等監工離去了,我們走近他,才發現已經斷了氣。」那瘦男子一邊扒著飯一邊含糊地說。
      男子的心中瞬時像是堵上了一塊大石,他對著窗沈默了許久,看血色夕陽一寸寸沉入了地中海,染紅了蔚藍的海水。他心煩意亂地又掏出了手機,想要在對話框中輸入什麼,猶豫了許久之後,最後還是關掉了手機,他起身想到外邊走走,暮色消散,天色黑壓壓的,令人透不過氣來。今夜無風無月,唯有滿天繁星。「連月亮也為你哀悼,請不要難過,你能夠在天上和你家人相聚的吧」男子對著夜空低語,一顆璀璨的流星正划過夜幕。
作者簡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