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上一輩子的話

      這一句話，我會記上一輩子：「乖囡，媽媽不愛吃，你快吃吧。」   

       她在成為我的媽媽之前，也是被她爸爸媽媽放在掌心裡疼了好多年的姑娘，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最好的；她在成為我的媽媽之後，我就從沒羨慕過別人。

                                                                                                            

      「放學啦，小朋友們排好隊，找到自己的爸爸媽媽，就可以回家啦！」甫聽到幼稚園老師的聲音，就見到其身後跟著一堆嘰嘰喳喳的小麻雀。毫無疑問，白色的襯衫上帶著點新舊不一的油漬，領子不規則地立著，瀏海被汗浸濕，像雜草似的緊貼在額上的那位小姑娘，就是我的女兒。

         

      「媽媽，你有帶小餅乾嗎？我可餓了，肚子一直在打鼓呢！」女兒邊走邊仰著天真的小臉問道。

      「小調皮蛋，今天肯定沒有好好吃午飯吧。」我順勢彎腰，撥開了女兒汗濕的頭髮，「走，媽媽帶你去吃麥當勞。」

      「耶，媽媽萬歲！我愛媽媽！」小傢伙高興得搖頭晃腦。

      「媽媽，給你吃，我特意挑了最脆的給你哦！」入目的是女兒白藕似的小手舉著一條蘸滿番茄醬，飄著油炸後的香味的薯條，一個勁地往我面前塞。

       

      「乖囡，媽媽不愛吃，你快吃吧。」看著女兒吃得滿嘴番茄醬的樣子，我笑著搖搖頭，脫口而出。

        説罷，我感覺這句話似曾相識，像是在潛移默化中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力量，一種「固定的」大腦記憶，夾雜著一份說不明道不清卻又濃烈的情感。

        時光漏斗快速倒流著，帶我捲入記憶的漩渦……

      「乖囡，快來吃水果啦！有你最愛吃的哈密瓜！」媽媽端著一盤水果從廚房走出來。

     

       在我面前的是一塊塊方形的哈密瓜，整整齊齊地在碟子裡排好隊，明亮的橙黃色伴隨著切口上的汁水，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誘人。

      「哇，媽媽你真會挑水果，你快吃一塊，可甜了！」咬下去的那一刻，鮮甜的果汁充斥著口腔，三兩下就吃完了一塊。我連忙拿起一塊看上去最大最好吃的遞給媽媽。

       媽媽笑著搖搖頭，「乖囡，媽媽不愛吃，你快吃吧。」隨後她拿起面前一塊青綠的果肉吃了起來，「這個地方才好吃呢，爽脆可口，顏色也好看呀，媽媽最愛吃了。」

       小時候不懂，信以為真———以為青綠色的果肉才是最好吃的地方，每次吃哈密瓜的時候，我都會趁媽媽不注意，飛快地吃一口———那口媽媽說最爽脆可口的地方。結果無一例外，「什麼嘛，一點都不好吃。」我心想，爽脆是爽脆，但是跟可口一點也不沾邊啊。於是，我再也不吃那塊地方。

       長大後我才逐漸明白，青綠色的果肉是最接近果皮的，它的甜度自然不能與最接近籽的位置的果肉相比，不帶一點鮮甜，反而澀澀的。如果讓我來形容這倆的區別的話，橙黃色的果肉呢，絕對是掃除夏天煩悶的良方，青綠色的呢，和「味同嚼蠟」無異吧。畢竟，「從奢入儉」難嘛———在還沒有成為媽媽之前，我吃的可一直是最好吃的！

      「媽媽，我吃完啦，我們現在去外婆家吃晚飯吧！」女兒的聲音使我回神，我拿起紙巾擦了擦小饞貓的嘴，忍俊不禁。

      「外婆外婆，快開門，我們來吃飯啦！」

 

      「來啦來啦！」只見媽媽穿著圍裙，一手拿著鍋鏟，一手騰出來開門，「快放下東西，去洗手，快開飯了。」講完一通後，又火速趕往廚房。

      「哇，好香啊！外婆，你廚藝真好！」

      「那就好，煮的都是你們愛吃的菜，多吃點啊。」

        電飯煲剛打開後的蒸汽像調皮的精靈在她身邊飛舞，卻也像枷鎖———前幾個月翻看過媽媽以前的相冊，那時候的她活潑開朗，那個明媚的花季少女一顰一笑都彷彿展現在我眼前，蒸汽被風扇輕輕拂去，面前的媽媽顴骨高高鼓起，眼下的烏青從我記事起就沒離開過，魚尾紋像是烙印般緊貼在眼角⋯她，變了好多，為了我變了好多⋯

       一個焦香的鮮嫩雞腿喚回了我，轉頭看了眼女兒，她碗裡也有。

       我抬頭看了眼媽媽，「媽，怎麼還把我當小孩呀，別光顧著我，你也吃呀。」我費勁地夾起那塊大雞腿「原路返回」到媽媽的碗裡。

    

      「乖囡，媽媽不愛⋯⋯」

      「媽，我昨天才吃過了，再吃就膩了，你吃吧。」

       多年的經驗告訴我那句被我打斷的老話是什麼，只要是一起吃飯，那些好吃的、鮮嫩的、有營養的食物最終通通都會到達我的肚子裡，無一例外。如張愛玲所言：「其實她這輩子，就是在拼命把你覺得好的，給你，都給你⋯」當媽媽前沒有什麼感觸，當媽媽後覺得這句話就是至理名言，媽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子女好。

       一個同樣焦香鮮嫩的雞腿再次出現在我的碗中，循著剛收回的筷子望去，女兒笑嘻嘻地看著我，「我們昨天可沒吃雞腿哦，你現在可以吃了。」

       我撫額無奈地笑了笑，說「乖囡，媽媽不愛⋯⋯」

     「打住打住，你又想跟我說你不愛吃吧。舅舅告訴過我，你很喜歡吃雞腿，小時候還跟他搶著吃呢！別騙我了，雞腿那麼好吃，怎麼會有人不愛吃呢？你快吃吧，媽媽。」看著女兒一本正經地解釋著，我不由得怔住了。

       說實話，有些意想不到，感覺愛吃雞腿這件事彷彿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了⋯一口咬下去，無比滿足。

     「媽，你是不是放了蜜糖來煮呀？」

     「沒有，醬油雞哪裡要放蜜糖。」

     「那怎麼這麼甜呀？」

     「哈，少拍馬屁了，快點吃！」

       青綠色的哈密瓜果肉、粗糙的雞胸肉、剩下唯一一碗的老火湯⋯⋯數不清有多少樸實，如同涓涓細流的母愛，一直呵護著我。

     「乖囡，媽媽不愛吃，你快吃吧。」這一句話，意思不真，愛意卻不少，足以讓我記上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