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錯過的聲音

七月的天氣總是變幻莫測，時晴時雨。窗外的天空分明萬里無雲，卻下起了陂陀大雨。一如她那般，看似毫無隱藏，卻讓人看不透。

這一天是雨天啊……真好，她最喜歡的便是雨天了。

今天這個……大日子，讓素來愛穿白色短裙的我，換上一條黑色長裙，再配上一雙黑色平底鞋。往鏡子裡左看看右看看，弄好睡覺時弄亂的頭髮，再帶上她送我的那對藍綠色耳環。如此的裝扮，她應該會喜歡吧！

今天是個大日子！是她的生日……不……應該說，是她的生忌。四周的空氣隨著我眼底消失的光靜止了，我摸摸仿佛因不安而不斷晃動的耳環，然後下定決心般終於踏出了家門。

她走後的每年，我都會來墓地數次，或是她離開的日子，或是她的生忌，亦或如今天般的雨天。

今天已有人來過，是墳前擺放的幾束花告訴我的。是呀，這麼重要的日子，他們怎會不來？放在右邊的菊花無疑是她的父母帶來的，他們怎麼還是這般不懂她，明明她最討厭的便是菊花。輕歎一口氣，我慢慢蹲下，將手中的花束放在左邊，與另外三束滿天星放在一起。粉紅、粉藍、淺紫、淺綠的四束滿天星，襯出了她生命裡最快樂的時光。

黑白照裡的她臉上掛著一個淡淡的微笑。她總是笑著的，是與我們一起時的開懷大笑；是在長輩面前的禮貌淡笑；是在父母面前的強顏歡笑……

你說，如果我們能早點聽到你的聲音，結果可會不一樣？

我在她墳前鞠了一個躬。雨水滴落在地上，遮蓋了我同樣落在地上的淚水。抱歉，明明承諾過，我不會哭的。

離開墓地，時間還早，不想回家的我便回了趟母校。

今日是結業禮，學生大多已離開校園。大鐵門還沒有關上，我如以往般走進去，但身份與心境早已完全不同。

學校好像沒有改變，仍舊是那老舊的教學大樓，仍舊是久未被彈奏的鋼琴，仍舊是那被歡笑伴隨跑步聲打破沉默的操場。回音在有蓋操場中迴響，再慢慢散去，我們畢業了，而新生坐在我們曾經坐過的位置；她走時可能帶走了悲傷吧，現在的學生看起來無憂無慮，許是學業壓力不如我們那個年代大。這一點一滴正在拼了命的告訴我，我長大了，早已不屬於這裡。你說這座看著我成長的大樓是還記得我嗎？怎麼忽然使喚雨點與風聲砌出了她的幻影。

時間倒回了她還在的時候，課間休息時偏要冒著雨跑到小食亭買小吃解饞；考試期與我同流合污到最後一刻才複習，再在考試當天因雨天堵車踩點衝進校門。這是雨聲的憂鬱中，夾帶的唯一一點快樂。

是了，她總是那麼喜歡雨天，說下大雨的時候，地面上會有一層來不及排走的雨水，那她就可以跟校車上的朋友嬉鬧說，水浸了，然後開啟話題。她到底時經歷過什麼，才會喜愛陰沉壓抑的雨天，多於陽光普照的天空？也難怪，她總是以書為伴，每當周圍的同學開啟她無法參與的話題，她總能妥協般笑一笑，然後安靜不打擾；而在我們面前的她，分明那麼活潑開朗，那麼愛說話？我怎麼就沒有發現，她早已學會了把委屈放在心裡，不跟我們訴苦。而我們怎麼天真的以為她不說便什麼事也沒有了呢？竟連一句問候也沒有。

在我的回憶裡，我們五個總是那般歡樂，互相吐槽、彼此安慰。可是很久以後我們才知道，對她而言，我們恐怕是生命裡唯一的溫度了。而當我們也成為不了她活下來的理由時……

走到了五樓，我的心突然冷卻了下來，歡聲笑語不再，只剩下雨滴側面打入建築的寒冷，明明現在才七月……

我走到了4A班房門前，倚在欄杆上，看著手上的疤，感受她曾經的感受。

手背傳來鐵欄杆的冰冷，頭髮被撇進來的雨滴打濕。我往下看，操場的積水仿佛想將我吸進去。我麻木了的心忽然出現了一絲懼怕。

那時的她，到底有多絕望啊？別人或許不知道，可我們又怎能不知道她恐高？強迫自己無視恐懼從這裡跳下去的她，是勇敢的，可又何嘗不是另一種不勇敢呢？

淚水滴落，自責由心而起。那時的她每次與我們一同歡笑時，是否總想開口想找我們傾訴，或者每夜失眠時總想讓眼淚替自己分擔，卻被身上那副在兒時建造來保護自己的盔甲所阻擋，只能在不被發現的角落暗示、書寫，那些求救信怎麼卻無人當真。她該是多麼的絕望，多麼難過，無數次對著我們這群好朋友暗示她的處境，或愛好自由、或不懂人情、或渴望愛情、或自顧不暇的我們，卻是在收到她的遺書後，才發現原來自己錯過了她的求救聲。其實我們早該發現，在她對著我們開玩笑說放棄夢想的時候；在她在社交平臺問大家活著的意義的時候；在她被生活的各式各樣瑣事困在海底的時候，唯一能救她的我們，怎麼反而離她越來越遠呢？

我從不掩蓋手上的疤痕，因為我也曾絕望過，在覺得自己害死她了之後。可是，看著遺書上她那一句句的叮囑，顫抖地拿著美工刀的手終究沒有狠下心，只留下了一個足以讓我銘記一生的印記。她是想活著的吧？只是失去了一切的她活不下去了而已。既然如此，便由我來替她活出她想要的色彩吧，讓我來幫她實現，她曾經說過的夢想：讓大家展露微笑的這個夢想。

所以，現在，我成為了心理醫生，除了每年留給她跟我自己的那幾天；我每天都在傾聽那些無助的聲音，成為他們的傳聲筒，讓他們的求救聲不被錯過，被大家聽到，然後帶著希望，讓他們替她活出生命的色彩。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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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密中學 (S5A)

中三學生一名， 沒什麼特別， 就是愛看書（特別是愛情小說），愛看電視劇， 沒事刷刷微博，追追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