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作者: 剪秋本宮的頭好痛 最後更新: 15/12/2022

換季有點突然,我感冒了。

 

偶爾讓我想起那個夏天,其實生命又是什麼構成的呢?我們從生到死,似乎都不由自己選擇,要說能選的,惟有活著的時候做出的種種選擇罷了。這會讓我想起她,不經意地,我已經拋下她們在那片田野十多年,不是沒有回去,只是忙了。忙於在種種人際關係中周旋,在世態炎涼中浮沉,休息間恍惚回到鄉下,驚訝地,又難以言喻地難過,只因我深知——小時候,少年時的一切不再回來了。

 

讓我領悟生命的,無非兩個人而已。

 

我的媽媽,一個悲哀,又偉大的婦女,我該怎麼形容她?她有一頭柔順的頭髮,小時候陪我睡覺,我抱怨這頭髮太擋著我,總甩到我身上來,又鬧又吵,於是她將它剪掉了。她有高挑的鼻梁,化起妝來很好看,容貌是她的優點之一,但我的出生讓她放下了這份矜傲。她可以獨自美麗,甚至可以選擇不生下我,因為她怕疼,但她生下了我。

她付出的實在太多,諸如此類實在是列不完的。這些固然偉大,但我要説的不是那些——是她為何獨自一人撫養我。我的爸爸在童年是缺席冠軍,沒有一個父親在孩子整個六年的小學生涯中完全消失,何況整個童年?在這方面,他是特立獨行的代表,別人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問媽媽:爸爸在哪?沉默,永遠只在沉默中顯露的答案。我愈發心知肚明,也難怪不提他,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其常見程度太廣。況且作為都市女性,被人騙這種事講出來會被人詬病,或者先入為主,不異於封建主義重現的想法,與對追求西方文化的人被説崇洋媚外相似,不過這頂帽子扣得大點,叫“肯定是女方不夠賢妻良母”。

在這種環境下,很難會有辯解的空間吧?媽媽和我住在城市,幸好老師這份工作還算是鐵飯碗,過得湊合,只是少了陪我,畢竟我也住宿舍。但放長假,難得回鄉下時會帶我見一個人,也是我唯二稱得上熟的親人,外婆。

 

外婆的好與媽媽相似,我自然也不多説——只有慈祥,是上了年紀的人獨有的一種說法,是一種感受,神態上自然展現的。你總不會説:同學看上去很慈祥。對不對?

外婆比媽媽要慷慨許多。她樂意分享她所經歷,所感受的,也許是年紀大了,見我像見記錄生平的記者,急著把一切告訴我,不然——不然——

 

接下來我要講外婆告訴我的,也算記錄吧,儘管不太詳盡。我覺得,我們家有命運賦予惡趣味之存在,怎麼會都遇見有始無終的男人呢?不過外婆要好上許多,至少——說來對不起我外公——早在我出生前,他就因病逝世了,這事在媽媽心上估計也是道傷疤,才不告訴我的。我在這時感到生命無常,但沒有實感。聽著話語,人的死亡就變得很輕,輕飄飄的一句,講完就散去啦,沒親身體會,就是僅此而已。

 

仔細想想,那天講了很久。大約是外婆興致高,又或者她早有預感,用她滿是皺紋的手掌包住了我的手掌,然後叮囑我一定要記住她説的話,最後再説的晚安。如同離別一般。

 

第二天,外婆就離去了。我至今難以置信,巧合得讓人害怕的一件事,外婆的面容仍刻在我的腦海,講的話,與她的承諾——似乎不太對得起她。一夜過去,我腦子只剩下她閉上眼睛的模樣,安祥溢在滿是歲月痕跡的臉上,睡著般,但我們都知道叫不醒了。然而昨夜給我這重大任務,我此時又不知如何給個交代,誰能確保我不會落下什麼?媽媽哭得很傷心,葬禮我們也沒錢辦,但村民們對我們好,是外婆生前的功勞,她人缘好。他們自發的建了個碑——我們十分感激,也不好要求更多。然後,漫長又讓我深刻的暑假結束了。

 

媽媽如今退休,輪到我步入職場。我想,媽媽的思緒大概一直停留於那個暑假的鄉間。在那年我們回到家,我曾看見媽媽在夜晚靜悄悄地顫抖哭泣,抱怨自己不孝,但生活仍需繼續,后來媽媽為了我工作。在我成人后又重回舊地,我沒有理由阻止的,若不是因為我,她早該回去。

 

后來我工作順利,只有少數時間回去看她。時光荏苒,十多年過去,我仍能記起外婆那天所言大概,當初會擔心忘記,但如今時不時想起她,順帶她說的話也一股腦想出來了,也算不負使命。

這是我生命的一課,從媽媽生出我的那刻起,苦難就不曾暫停,但媽媽仍堅持了,與外婆相似。在漫漫人生中,堅持苦難而一復一日如此可貴。我曾問媽媽:你覺得我是個麻煩嗎?媽媽撫摸著我的頭,說跟我的寶貝女兒在一起,怎麼會是個麻煩?

 

我生命的導師是我的母親,在面對避無可避的苦難時,她對我的愛也不曾保留。苦難不值得贊頌,但母愛值得,若要說在這段課學會什麼,我想,是在絕境時用愛去抵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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