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精選 

生命的一課

作者: 用戶 最後更新: 29/11/2022
死亡,對於中國人而言似乎是一個禁忌的話題。
    還記得第一次面對死亡,是八年前參加一位遠親的葬禮。說起來,我對這位姨婆其實沒有 融合交集,但不知道為何,聽著高亢沖天的嗩吶聲,望著靈台的遺照,我突然嚎啕大哭。周圍 許多人向我注目,奶奶拉著我的衣袖,叫我不要哭:「人走了應該要開心」。
   「為什麼?」我問。 「小孩子不要問太多」我被奶奶拉出了葬禮現場,可我注意到,她的眼眶是濕潤的。
恰逢轉場,鑼鼓聲停止,流行舞曲接了上來,幾個穿草裙的女子隨著音樂節拍跳起了舞蹈 ,周圍有男子放下了手機,竊笑著低聲交談,看著確實「開心」。我的腦袋再次升起疑問——為 什麼要開心?
    那是死亡的旗幟第一次向我招搖,而且在許多個深夜,都像是風吹幡動一般,惹起我內心 的諸多恐懼。我設想各種親人離世的場景,想著想著,便總是在床上偷偷落淚。到底是為了誰 而哭,親人?亦或是自己?那是什麼樣的情緒?我也說不清。
死亡,總是引起我的諸多疑惑,可我提出的每一個問題都得到的回覆都是——不要胡說八道了」,「別胡思亂想」。
     還記得有一次夜半哭聲將奶奶吵醒,她打開暖色的白熾燈,胖胖的身軀來到我床頭,輕輕拍 著我的肩頭撫慰我,問我是否被噩夢所驚擾。我抽泣道:「嫲嫲,我害怕你會死。」她第一次沒有 說我「胡說」或是「亂講」,只是緊緊抱住我,顫抖地念到:「不怕,不怕」。
    時間,像是煙花棒一樣迅速燃燒,當我的生命正噴射燦爛花火之時,許多親戚故人的生命 已枯落成灰。先前,大家聚首閒談,說著某某最近去世了,語氣平淡,彷彿和菜市場有攤檔搬 遷一樣無關重要——我總覺得這是一種可怖的冷漠。長大之後,我也成為了其中一員,當聽聞 某某舅公去世時,也只是平平淡淡地回應一句。死亡是別離,而別離就是人生常態,我想。
     風,解落三秋葉,也帶走我的至親。
奶奶去世了,但我並沒有很難過,情緒像是掉進染坊的一團亂麻,有各樣滋味,其中一種 便是「開心」。
和許多人一樣,奶奶確診了大腸癌,難以進食。很快,昔日白胖的四肢像是洩了氣的氣球 ,只剩下鬆弛的一層皮。因為癌細胞的擴散,肺部也受感染,夙夜咳嗽不止, 難以入睡。醫生 說她年事已高,不適合動手術治療。好幾次見她在床榻上咳到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我便充滿 了深深的無力感,因為我什麼也做不了。她的一生坎坷,年少時便為了照顧家庭而出門打拼, 結婚後因為爺爺嗜賭欠債累累而獨自一人開飯店賺錢,一手養大了自己的四個孩子和五個孫 子,在鄉里親戚中聲譽極高,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強人,也是這片土地上無數個女性的縮影。可到了晚年,身體的惡化令她無法控 制自己,大小便失禁,洗澡需要人幫忙,臀部因為躺臥太久而需照射紫外線燈......我想,自尊 心那麼強的她一定是難以忍受這一切的吧,我不止一次聽到她虛弱地說「不想活了」。死亡對 她來說,也許是最好的解脫,可我們生活在一個沒有安樂死的地域。
    也許將死之人真的會回光返照,臨終前兩天,她突然精神很好,和我們聊了許多往事,也 不顧父親的勸阻吃了兩個她最喜歡的雀巢香芋甜筒。她當著我們的面分配她為數不多的遺產 ——翡翠鐲子、黑珍珠耳環、祖母綠戒指......雖然全程沒有提及死亡,但從她手上接過那枚沈 甸甸的戒指時,我好像瞬時就接受了她將會離開的事實。在咀嚼甜筒底部的巧克力時,她突然 像個孩子一般,笑道:「我也想我阿母了」,我突然有些動容。
在一個溫和的良夜,她的靈魂最終離開了軀體。
     沒有太大的遺憾,因為我們互相愛著彼此,也有好好告別。雖然還是有些難捨,但想到天堂沒有病痛,我的心便有了些許寬慰。她終於可以脫下「母親」、「奶奶」的頭銜好好休息,回歸最初的自己,和闊別已久的家人重聚。
    「人走了應該要開心」我仍然記著這一句話,也發自內心的為她而開心。我堅定地相信,若干年後,我們會再重聚,而這便是死亡的意義。來人間一趟,要有怎樣的活法?手中的書卷給出了答案——「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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