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的遺憾>

第一次面對離別，是在童年。那年我興高采烈買了一隻小烏龜回家，特地把各種用具買齊了，決心要好好照顧牠。可小烏龜到家後，在養龜缸裏一直懨懨的，怎麼也不肯吃東西。我每天焦急的看著，卻想不到任何辦法，只能定時換食，希望勾起牠的食慾。可能是因我的照顧不周，又或受到驚嚇，一個多星期以來，那些食物一口都沒被動過。終於在牠到家的整整兩星期後，我早上起床看牠，牠就趴在缸底緊閉著眼，一動不動。我心底升起不妙的預感，卻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告訴自己牠只是睡著了而已，出門回來後就會睡醒了。可妄想又怎會成真呢，回家後牠還是沉睡著，永遠醒不來。我只能由著淚水湧出眼眶，划過臉頰，把領口浸濕，最後在淚眼朦朧中看牠被家人帶走。

再次經歷離別，是在初中。也是一個清晨，起床後卻看見父親早早坐在客廳，一言不發。良久，他才說到爺爺凌晨在醫院與世長辭，然後轉過身去，偷偷用手擦了擦泛紅的眼。我當下其實只覺得遺憾，悲傷卻並無太多。直到去殯儀館參加葬禮，館外擺了一列賣帛事花圈的攤檔，不停有人在大門進進出出，我才後知後覺感到一絲失落。我跟著親戚們走進殯儀館，上到樓層後，一股寒氣撲面而來。靈堂的溫度調得很低，讓人不自覺打了個寒顫。爺爺的照片就擺在中間，黑白色的，渾濁的眼睛沒了活力。靈堂後是棺材，爺爺就躺在裡面，穿上了壽衣，周圍放滿了紙錢。我距離離得遠，看不清，但他面上似乎帶著絲安詳的笑，我忽然意識到，以後是再見不到爺爺了。我和爺爺其實感情不深，小時候雖然和他住過一段時間，但年歲實在太小，長大後也只剩下殘留的幾段記憶。後來爺爺老了，膝下的孩子們覺得老人需要人照顧，就安排他去了老人院。我只跟著父親探望過幾次，有時甚至嫌累而推託，但爺爺每次看到有人探望他時，尤其是孫兒，都特別開心，扯著嗓子就開始招呼。他那時候聽力已經衰弱了，我的正常音量他根本聽不清楚，每每都要拉大嗓門他才能聽見。每次見面他都要從抽屜裡掏出一包麥芽糖餅塞給我，又偷偷塞個十塊二十塊進我口袋，根本不允許我們拒絕。以至於後來在我的生活裡，甜甜的麥芽糖餅和皺巴巴的紙幣，都代表了爺爺。

再後來，有時候想起爺爺，我其實還是會偷偷抹一抹眼淚的。自從看過《尋夢環遊記》，我一直相信離開的人在另一個世界繼續生活，只不過我們再不能見面而已。當初小烏龜離開的時候，我也曾想過是不是只要當初克制住自己不把牠帶回家，也許牠就能生活得更快樂點。再或許當初多查資料，做好充足的準備才帶牠回家，牠就能活到現在了。爺爺走後，也後悔過當初多探望他就好了。可之後再想，如果他們都沒離開，我似乎也並不會就現狀做出改變，遺憾依舊會留下，只不過時間延長了點。

我想離別的遺憾終究是無法避免的。如果離別沒了遺憾作點綴，似乎也就丟了銘記的價值。也許以後路過水族館，再逛超市時，我會停下腳步，駐足欣賞牠們的蓬勃生機，也會隨手揀起一包麥芽餅，感受舌尖熟悉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