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自己

系列: 成長 作者: Ariel? 最後更新: 20/11/2022
秋又至。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我穿著深藍色外套,不疾不徐地走進剛剛打開的校門,只覺悶熱;可若是不穿,肌膚卻又切實感受到秋天的蕭瑟與寒涼。午後,天稍和,我閑適地坐在教室裏等待課堂的開始。
 
樸實的課堂,略顯老套的主題——“法治”。我並不太感興趣,但與同學一起活動的機會彌足珍貴,還是提起精神參與課堂。一路活動尚算順遂,小小波折大可忽略不計。唯,討論環節,身邊的執拗少女與導師起了爭端。
 
少女與導師各執己見,爭執不下。午後的暖陽從對面建築的窗上反射而來,給短髮少女的側臉鍍上了一層金邊,模糊了輪廓線條,也模糊了我的眼。
 
時光交錯間,朦朧中,透過金色的側臉,我看到了久遠記憶中的另一張面孔。
 
“明明四個答案都不對,憑什麼扣我們分?”,憤怒的少年咆哮道。
 
“就是啊!老師自己都說題目出錯,竟然還扣分?”滿臉意氣的我同樣憤怒地附和道。
 
“一起找老師討回公道?”他轉身來問我。
 
說做就做,當日下午,我們一起為了呈分試寶貴的兩分留堂到六點,與老師辯駁。接下來連續三四天的午息,我們與一位位語文老師辯論。陽光側側地照在倔強少年的臉上,給他添了幾分氣勢,但老師許是被煩怕了,無奈地告訴我們:“分數已經定下,我只能給你們道歉,但分數已經改不了了。”
 
剎那,陽光移位了,少年眼中的光也熄滅了。
 
“何為公道?何為平等?何為法治?”當時的我心中只殘餘滿滿的憤慨,憤然向老師連續發問這幾個問題,以抱怨老師的不公,現在卻輪到我和同學被提問這些問題。
 
“我覺得……”大家爭先恐後地開口發言,我卻只靜靜聽著他們的意見。組內的討論走上了正軌,而導師還要指導其他組別,便暫時離去,執拗的少女卻依舊氣鼓鼓的,直到,活動推進到下一個環節:一場簡單的比賽,以十五分鐘為限,每組搭一個報紙塔,高者勝出。
 
少年的身影再度閃現在我眼前,與身邊的短髮少女共同搭建一個報紙塔。
 
“明天複賽。”秋高氣爽,正合適學校旅行,旅行日當天放學,我玩得精疲力盡,於是,少年好心地提醒了我一句。
 
“知道了”,我回了一個笑容。
 
四年前的秋,三人參賽,兩人晉級,算是我們小學歷年來很不錯的記錄了。於是,同樣是一個不冷不熱的秋日,我穿著曾經那件小小的白色毛衣外套,與他一同走進復賽場地——一座藍白色建築物。
 
也就是我現在身處的地方,鄉中。
 
現在,我只記得那天我和他都很緊張。或許那天,我也曾有緣得見今天身旁的少女?他們在第九組比賽,每組四人,而我在第八組。
 
中文討論與英文討論,從未與真正極其優秀的人討論過的我節節敗退,只有三四次機會開口罷了。我的小學時光是美好而輕松的,卻從未重視加強學術——已是小學前三,甚至時常第一,即使有心向前,在那個小小的舞台上空間也就這麽多,也不知道往哪走。
 
最後一個環節,搭報紙塔。
 
“我們捲成一個個長條,疊一起?”身邊同學建議道。
 
“好啊,動手。”我趕緊集中注意力,不再神遊天外,與身邊的同學一起搭建。
 
高,很高,非常高。我們確實搭高了,但獨木難支,就像眼前報紙塔站不住一樣。但我還是拼命地維護著它,就像拼命維護內心的堅持一樣,試圖令其站穩。
 
活動主題,調動同學們使用法治中的上訴權環節過後,導師判了勝負,由另一組搭建了堅固而高的塔的同學們獲勝。
 
畫面重疊,又是秋,又在鄉中,又是那些人,又是……輸掉比賽。
 
但這次,我鼓掌了,發自內心地鼓掌。
 
為什麼不呢?那組同學確實厲害,我確實佩服他們,但我依舊努力扶穩那座塔,即便比賽已經結束。
 
“別扶了,結束了”,身邊的女孩也勸我,我卻依舊聽不入耳……
 
“算了,下次有機會再努力吧”,同去比賽,與我一樣落敗淘汰的少年也這麽勸我,他當時輸給了現在與我同班,這次活動同組的同學,可那時的我就是像著了魔一樣,不哭、不笑、也不開口。
 
那是我第一次直接了當,沒有任何除了實力不如人之外原因的落敗。委屈、無奈、傷心……我的心中被負面情緒填滿,甚至怨懟比賽分給我許多強大的對手。但我最終轉過彎來了,並被激發了鬥志,開始努力奮進,誓要以學生的身份再一次走進比賽的地方——元朗鄉中。但強大的他們,噢,大多數也都是我現在的同學們,終是在我心中,留下了一層陰影——他們都是不可戰勝的天之驕子。
 
直到環節結束,我才回過神來——我必須收拾並丟棄“垃圾”——那座塔了。我心中生出了瘋狂的念頭——帶走它,回家把它搭完、立穩。但一剎那,我就放棄了,並最終親手狠狠地將塔揉成一團,拋於垃圾桶中——就像想揉碎心中的執念。塔確實被大卸八塊了,但晦暗的陰影依舊在心臟的某個角落苟延殘喘、休養生息,就像暗夜中潛伏的毒蛇在靜靜地等待最佳時機,準備在我最脆弱和毫無防備的時候出現,猛地咬我一口,將我置之死地。
 
我失魂落魄地返回座位,不欲再回想兩次痛苦的經歷。但若然我對內心的痛苦陰影置之不理,它終會成為我前路的障礙——時至今日,那場比賽的四年後,面對我曾經的對手、現在的同班同學,我仍未能像曾經在小學同學面前那樣昂首挺胸地高談闊論。相反,我更多時候在努力逃避與他們討論學術問題,亦或是時時秉持“退一步海闊天空”的理念,減少意見分歧。曾經神采飛揚、時刻胸有成竹的傲氣少女被始終籠罩心中的陰影磨平了一身稜角,甚至開始迎合別人……我確實逃過了直面內心的痛苦,但付出的代價,是直面挫折的千百倍。
 
我再也不願重蹈復轍了,勉強開始整理思緒。但是,剛開始,我心中僅一個念頭:或許不是陰影的問題,而是我真的不堪大用,四年來一點長進都沒有,我活著簡直是浪費世界資源……負面情緒的積累與醞釀令我眼眶逐漸盈出淚來,我無奈地想:這是又多了作文素材?用於寫一篇《我哭了》?
 
《我哭了》又是一個曾經的執念,那是我小學唯一一篇以距離甲等兩分之差的成績拿了乙等的作文。因為,我從來都不敢直面自己的缺點,永遠都在逃避,連寫自己哭泣,都只能隨便編個荒謬的理由,因為不願意面對不堅強的自己。結果,那篇文章缺乏真情實感而被扣了很多分,最終只得了乙等。我一邊苦笑,一邊想:“我真沒用。”
 
“你沒事吧!怎麼了?”身旁好友焦急地問——不經意滑落的淚水已在深藍色外套上泛出點點明顯的水痕,我亦已經錯過了剛剛討論的問題。此時,導師也正好來我們組視察。看見黯然神傷的我,善良的導師也急了:“你不是因為剛剛輸了才傷心吧?”
 
我又是急忙解釋:“沒有沒有。”或許,這也是有逃避面對和承認自己弱小的成分?但其實比賽真的就只是那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心中頑固已久、蠢蠢欲動的執念。所以這次,我倒也真沒有說謊。
 
一番解釋,我找回了狀態,恢復正常,活動也已經到了尾聲。溫柔細心的好友卻依舊十分關心我,安慰我道:“別在意,是活動設計的問題,活動反令同學們不開心……”
 
“但活動其實已經很充實了,”確實,這才是我內心真正的想法,“即使主題與活動似乎配合的並不好,但與同學們一起活動的時光真的很美好。”
 
話說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一刻:我都多久沒有奮力反駁人了?從被陰影籠罩開始,我再也沒有在任何議題上以不說清誓不罷休之姿反駁別人的意見了——但當年的我身上總是一身銳氣,只要選定立場並確定理據足矣支撐想法,我從來不會在討論中輕易罷休。畢業後,與當年好友聯繫時,除了原則問題,我也基本不會反駁。我正在潛移默化地被籠罩的陰影改變,未來,我會變成一個令人悲哀、任人揉搓的麪糰嗎?
 
“現在我們這裏有活動的紀念品,但只有兩個,誰想要?”導師的聲音適時響起。有一位同學舉了手,我想了想,如果可以的話,留一個紀念品放在房間顯眼處,警醒自己該更努力,頭懸梁錐刺股努力提升自我,期盼某天強大的自己可以找回最初的自己,好像也不錯?於是,我舉了手,但此時又陸陸續續有同學舉手了。我心想:算了,反正努力也還是這樣,倒不如放棄,給更想要的同學?
 
我又後退了一步。或許未來,我還會一步一步後退,直到退無可退,倒下懸崖?
 
事情發生了神奇的轉折。
 
一塊透明、塑膠材質、以彩色三角形圍邊的紀念牌到了我手中——因為太多人想要,於是,哪怕是猜拳也很麻煩,於是導師把禮物給了我?
 
放學路上,我拿著透明的紀念牌,迎著徐徐清風與暖暖陽光向住處走去,透明的牌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看著彩色的三角形,我思考。
 
“或許,我也可以發光發熱?”
 
更仔細地回想和分析,我也並不是一無是處、無所進益。比賽輸了,我不再怨外物,從自己身上找原因;發現狀態不對,我不再需要別人太多勸導,一下就能找回自己的狀態;撕開執念的真面目很痛苦,但我也去做,現在甚至有割掉腐肉血肉淋漓但十分痛快的感覺。我開始敢於面對自己了。至於退讓,只是我選擇的新生活方式,因為我覺得這樣能得到更多,而且,我真正重要的決定也從未被退讓的態度左右。
 
並且,我已經跑過了很多人與里程碑,我真的走進了這區域最好的香城中學,與當年認為我此生只能仰望的其他選手做了同學。我不再害怕被嘲荒謬可笑,認真培養自己的愛好——我愛彈鋼琴,就認真彈,哪怕彈的不好;我愛寫作,就獨自寫,即使只給自己看;我愛星空,並努力學,想參加又有時間參加的課程就直接報名……我並沒有停留在原地。
 
我走的很慢,但我沒有後退。
 
所以,其實我只要堅定地向前走就可以了,朝著徐徐而來的秋風,朝著向往的星辰大海。即使我追不上更優秀些的同學們,但,往前走就好了啊!就像嫦娥四號,不理外人目光,堅決地落在月背上,開啟人類探索月背新征程。我也可以往前走,奔向星辰大海,奔向無人之境,努力向著無人到過的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等努力。即使無法到達,即使有更優秀的人走在前面,但努力奔跑過才不會留下遺憾!
 
發光並非太陽的專利,我相信我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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