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償失

一 、

弘仔正蹲在銀行對面的路障後，身影隱沒在夜色中，皎潔的月光並未發現他。

他是一名十八歲的少年，從嚴父慈母的家庭中長大，從小成績並不好，身體也長得瘦弱，因此在弘仔的印象中，父親的嘴彷彿被下過禁令，從不對他吐露讚美之言，不是說他瘦得像隻猴，就是嫌他沒出息、難成大事。這次搶劫銀行的大計，就是他向父親證明自我的機會——這種勇氣可不是隔壁家「聰明」的小孩所擁有的，父親一定會對自己刮目相看。

他正出神地想著，倏忽看見身旁兩個鬼鬼祟祟的人，一問之下發現竟是同路之友。三人一拍即合，迅速分好工，弘仔負責開鎖並摧毀監控。一聲令下，他迅速衝上前，用獨家研製的工具撬開鎖，警報劃破長空，他沒有絲毫停頓地砸毁監控，興奮地轉身向暗處的同伴比出手勢，身後微弱的紅點無聲閃爍著。守在門口的同伴背對著他，手在背後慌亂地指著，遲鈍的恐懼撓著他的心，輕飄飄的，讓人難耐。他望了望已潛入房間的青年，脚下已自行往灌木叢的方向跑去。

直到從雜草中被挖出來，扣住肩膀帶進拘留所時，他仍疑惑於為何會被發現，但轉念一想，隱隱開始期待父親得知自己的壯舉時的驚訝，怎麼說也叫得償所願。

事情不如他所料，弘仔遊遍了警局、法院，下一站卻不是回家，而是被關進了監獄。獄警給他帶來了來自父親的信件：「你可真是出息了……」他終於鬆下一口氣——還好，這一趟並未白費。「居然搶劫之事都能做得出來，今後，我沒有你這個兒子！」弄巧反拙！有一瞬間，他懷疑自己花了眼。

「為什麼？」


二、

阿新正蹲在銀行對面的路障後，身影隱沒在夜色中，皎潔的月光並未發現他。

他是一名二十八歲的青年，成為程序員已四年有餘，意味著他已過了四年「朝九晚十二」的日子。今天，就是他的翻身之夜——只要可以成功偷出那筆錢，他便可以大手一揮，辭去這份苦工，找個沒人的地方過快活的日子！

他正出神地想著，倏忽看見身旁兩個鬼鬼祟祟的人，一問之下發現竟是同路之人。三人一拍即合，迅速分好工，阿新負責侵入銀行電腦系統並偷取鈔票。一看見弘仔的手勢，他迅速衝上前，手腳麻利地破解電腦和保險櫃，身影帶起一陣風，捲起桌面的紙張。背著沉甸甸的皮袋，剛要踏出銀行前，他瞥見仍亮著燈的提款機，思忖幾秒，望了望似乎無動靜的大門，咬咬牙掏出皮袋中一部分的紙鈔，存進自己的卡中。

直到黑頭套撲了上來，他被帶走一段路後，阿新仍疑惑於為何會被捉住，但轉念一想，開始慶幸自己早前把錢存入卡中，這樣不須工作，吃幾年牢飯出來還能去他處尋安逸生活，也算佔了大便宜，不幸中之大幸。

事情不如他所料，律師給他帶來銀行帳號已被凍結、當天存入的款項被清除，且被判處罰金的消息。每一個字猶如一根根針刺破美夢的泡沫，又如一隻隻大手逐漸扼住他的喉嚨、捂住他的耳朵，讓他無法呼吸，冷汗浸濕了座椅把手，以致於接下來的話語全被擋在耳外，只看見律師的唇瓣翕動，「政府今天發佈了控制企業工作時間的新法規……」

「為什麼！」


三、

華叔正蹲在銀行對面的路障後，身影隱沒在夜色中，皎潔的月光並未發現他。

他是一名三十八歲的中年人，一個人帶著九歲的女兒。由於僅有小學文憑，這已是他失業的第四個月，帳單層層疊疊，女兒已跟著他吃了第五天方便麵。這次行動，是他兢兢業業的一生中最大的賭注。只要賭贏了，女兒的吃穿便不再成愁事，也不會在學校裏抬不起頭。

他正出神地想著，倏忽看見身旁兩個鬼鬼祟祟的人，一問之下發現竟是同路之人。三人一拍即合，迅速分好工，華叔負責壓制可能出現的保安以及在門口放風。他發誓，在門口第一次有人出現時，他詐稱自己是露宿者，並已向門内發出了訊號。那個瘦高的年輕小伙分明看見了，卻沒有通知負責偷錢的青年，反而自己溜進了銀行外的灌木叢。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出來，他一時怒氣上頭，才在對方出示警員證時，告發了兩人的藏身位置，並力證自己的無辜，絕非有意背叛，他是無罪的！

直到被押至監獄，他仍疑惑於自己為何會被定罪。但得知女兒的衣食住行將有專人負責，他放下心來，欣慰自己這番折騰還算有成果、有所得。

事情不如他所料，兩個星期後，女兒終於來探訪，卻在鐵窗的那頭泣不成聲：「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現在我在學校中無論走到哪裏，總被人指指點點，你拿什麽償還！」波濤似能穿過鐵欄，迎面拍打而來，讓他從頭到腳濕了個透。怎麼會虧了？

「為什麼……」

清冷的月色灑在無眠之人的背影上，一間銀行孤獨地矗立在街道上，宛若一幢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