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那些我們在不自覺中破壞的美好——讀劉以鬯《蛇》

白蛇傳是家喻戶曉的故事，劉以鬯先生在一九七八年將其再創作，保留了故事中的主要人物許仙、白素貞、法海和尚，將人物和情節略微簡化，將故事新編為《蛇》。在這個故事中許仙是凡人，白素貞也不再是蛇，而是凡人。

 

  故事透過講述許仙少時曾經被蛇咬過，留下了個酒盅般大的疤。長大後，一年清明於西湖邊遇上白素貞，兩人墮入愛河，喜結連理，直至許仙被法海警告白素貞是蛇變的。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隨後就一直疑心自己老婆是蛇妖，在家裡又是貼鐘馗抓鬼圖，又是強叫懷有身孕的白素貞喝下黃雄酒。最後他發現原來一切都是自己的疑心生出的幻覺，所謂的告訴他白素貞是蛇妖的法海事實上是個江湖騙子，而真正的法海早已圓寂。自己的老婆就是一個普通的愛著他的凡人。

 

園中本無蛇，蛇都在許仙充滿了猜疑的腦中。

 

第六段中：【病愈後的許仙仍不能克服蟠據內心的恐懼，每一次踏院徑而過，總覺得隨時的襲擊會來自任何一方。白素貞的體貼引起他的懷疑。他不相信世間會有全美的女人】

 

讀畢全文，我們會覺得許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但我們也不可就這樣輕易的笑話他的多疑，笑話他撿了個好老婆還整天疑神疑鬼的。事實上，許仙像是個可憐的自卑丈夫，在文裡所記，許仙就是一個開藥店賣藥的，經濟狀況上算不得有多好。況且還是白素貞嫁了給他後，他藥店的生意才逐漸好起來。旁人都說他是沾了老婆旺夫相的福，生意才來的。

 

試想想看，一個普普通通，高不成低不就的男士，機緣巧合之下娶了一個貌若天仙還溫柔賢惠的妻子，除了感謝上天姻緣造化之奇妙外，在私下，或許也潛藏著一顆自卑的心。在那無眠的夜裡也許曾經問過自己，自己到底配不配得上這麼好的老婆呢？娶了漂亮老婆本就有矮一頭的心裡自覺，之後在事業上的成功還要一大部分歸功到妻子身上去。換做是誰，心裡肯定都不大好受。因為在潛意識裡，許仙覺得自己配不上白素貞，所以他就覺得理所應當的認為白素貞絕對不是因為愛自己才肯和自己結婚的，一定另有所圖，畢竟自己差白素貞那麼多，怎麼值得她來愛呢？

 

而當江湖騙子偽裝成的法海告訴許仙：【白素貞來人間是為了人間歡樂。】時，正暗合了他內心的這一套猜想。他為什麼寧可信白素貞是荒謬的蛇妖貪圖這人間的歡樂，都不願去相信她的老婆是真的溫良恭儉讓呢？歸根結底，還是對自己的懷疑，對愛情的懷疑，對美好生活的懷疑。而這一種懷疑源源不斷的源泉即是對自己的否定，對自己的不自信，說穿了，就是自卑了。

 

軟弱的性格，搖擺的自我，都造就了這個有些荒唐的故事。在這個故事裡，白素貞是不是真的愛許仙我們不敢下定論，但最不愛許仙的，一定就是許仙自己。

 

還好這教訓我們在故事裡吸收了，若是真的在生活中真的因為這種愚昧的懷疑而錯失了美好，傷害了好的人。這就真的是罪過。

 

你有沒有在生活中的某一刻，懷疑過自己是否值得擁有某些東西呢？到底是你真的不配擁有，還是你自以為自己不配擁有呢？身在福中且知福，或許還挺不容易的，因為它既需要有一些自知之明，又要有些自信。而這當中的三味，想必就要在人生的長河里慢慢參悟了。

 

作家在這個作品中運用了些較短的句子，表示心潮翻騰的情況。反復的、瑣碎的、跳動的思緒使我們憂慮，不會是這樣吧？他不會是這樣吧？對方會不會其實是這樣想的呢？讀者不可避免的被作者引導去思考白素貞是蛇妖變的，故也陷入疑慮的情緒中。最後發現白素貞其實並非蛇，或許也對我們有些啟發。

 

往事情壞的一方面去猜測永遠可以輕易的獲取一些小證據：白素貞一開始不肯喝下雄黃酒，是不是就是心裡有鬼呢？對生病的許仙多般照顧，是不是想要許仙放下警惕呢？

 

反之相信卻是一件難事，因為它有時候會使人看起來很盲目，有時候則需要很大的勇氣。這意味著我們將自己毫無保留的交給別人了，這看起來的確很危險。

 

可又轉念一想，若一生中，一個可全身心託付的人都沒有的話，那麼縱使天下無【蛇】，想必在何處也都難以睡得真正安穩吧。

 

這樣的人生，又會是有多麽的無趣呢？